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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每周都会来这里一次,告知她有关望舒的消息,偶尔也会带来杨野,赵晋和罗斯玛丽等人的近况。至于罗招一家,或许她是知道些什么,宴清没有主动问,盛唐就没有主动提起。 宴清成为了红栾山基地里最特别的感染者。 来到这里的大多数感染者都并非自愿,其中一些甚至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自然不再有所谓的“权利”和“自由”可言。极少数和她一样有过去的记忆情感,暂时能较为理智地配合工作,但或多或少在生理上都发生了不可逆的病变——任由一个普通人看到镜子里出现蛇般蜿蜒滑腻的下半身,或者脖子肿胀如壶的模样时,都很难保持接下来的冷静乐观。 更何况待在这样一个囚笼般的房间里,每天都要接受繁琐的检查,像犯人一样被限制自由。即便工作人员都非常专业,面对异于常人的躯体时不会大惊失色,但这种看不到尽头暗无天日的生活,还是会让很多人迅速消沉下去,产生无法疏解的负面情绪,并且这种感觉与日俱增,普通的药物和心理治疗都难以改变。 只有00203号感染者,就像刚来的那一天一样,从没有表达过任何怨言,稳定得就像她的细胞。有时候面对她就像是和一个普通朋友相处,根本感受不到所谓感染者的特殊气场。 或许是因为203是为数不多拥有朋友的感染者,而且很幸运,她的亲友从来没有放弃她——每周从城区都会寄来一封手写信,历经重重审核之后再送到203手里,落款人名为李望舒,在这个科技发达的年代这种带着邮编码的信件更多意味着某种守旧的情怀。信里写的都是一些很琐碎絮叨的小事,不长,大多都是短短一两页,203号却总会看很久,然后郑重地把它们收起来,藏在最顶上架的角落里。 203号点播率最高的电影是《et》,读得最多的小说是《魔戒》系列,尤其是第三本《王者归来》,她会一遍又一遍地翻看。 她的头发渐渐长了出来,比普通人的生发速度快很多,不到一周就从微微冒茬的寸头到如今的及肩黑发,额发盖住眼睛的时候看上去和正常人一般无二。如果不仔细看宴清的体检报告和数据分析,从外表看她完全就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姑娘,很容易就让人放松警惕。 或许得益于她非常稳定的情绪状态,在半个多月的监察期过后,宴清终于获许解除了门禁,得到了非工作区域以及非特殊房间的进入权限,在早八点到晚九点期间都可以在基地内自由行走——只除了一日三餐,她还是得和以前一样吃特定的食物,而不是和工作人员一样去食堂用饭。 不过对于一位感染者来说,这种待遇已经再优越不过了。宴清甚至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像以前梦寐以求不用上班每天摆烂的生活,而且不用为工资发愁,直接一步到位吃起了大锅饭。 基地分区明确,有相当一部分都属于看管严密的监禁区,里面住着从全国各地而来的感染者,其中不少都属于高危级别,除特殊人员不可进入。她能去的地方其实不多,最喜欢的除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货运仓,就是整个基地海拔最高的地方,山顶天台。 那里其实是个信号塔,但由于海拔很高离工作区生活区很远,所以鲜少人来。上天台需要搭大约一分钟的电梯,露台只有十多平米那么大,大腿高的砖墙上面两道横栏就是唯一的防护措施,角落里摆放着几个陈旧的铁皮箱子。天台非常荒凉,倒显得有种远离人烟的寂静,从这里一览众山,能望见很远处青烟袅袅的家属区,深秋的农田金黄棕褐交织,像一片毛绒绒的形状不规律的地毯,把鳞次栉比的矮屋如岛屿般围住。 宴清最喜欢在傍晚一个人来到天台,坐在铁皮箱子上,头顶是深邃无垠的星空,低头就能看到逐渐亮起来的点点灯火。每一扇窗户,一盏灯都是昏黄背后安静的等待。日头完全落下,群山旷野皆皎如晨星。每当夜幕降临,这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山顶的风很凉,对于常人而言是刺骨的寒意,对于宴清来说却是沁透心肺的舒爽。山风里夹杂着林叶泥土的清新腥气,还有栾树果实的淡淡气味。寂静的夜晚偶尔能听到小动物窜过灌木间发出的窸窣声响。 八点是基地内大部分工作人员的换班时间,高处能看到有陆陆续续的人坐上专车从隧道前往远方的家属区,看上去莫名有种旅游缆车来回接送的既视感。 每当宴清看到这样的场景,她就知道到了该回去的时间了。九点宵禁,据说违规的感染者会受到严厉惩罚,她还没试过,从小到大她都是别人眼里的三好学生乖乖女,到现在仍然如此。虽然很好奇惩罚的内容,但她目前不打算实现。 从天台到房间的路程大概十五分钟,足够她慢慢走回去了。 宴清按下十四层按钮,电梯从二十一逐渐往下回落,安静得悄无声息。 …… 他曾经是国企中一

个微不足道的小员工,同时也是一个普通的儿子,丈夫和父亲。北漂十六载,仍然住在三环外不足四十平米的出租房里,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搭载一个小时的地铁到达公司,面对电脑屏幕开始一整天的工作。能力平平,既没有隔壁同事舌灿生花溜须拍马的口才,也没有新晋后生灵活多变涉猎广泛的能力,硬生生靠着资历熬在工位上,拿着一成不变的死工资,一杯茶,一张表格,一个不停刷新着群消息的手机,就是这摆烂工作日里所有存在的东西。 老婆是幼儿园的老师,强势爱唠叨,儿子读高二,正是叛逆的年纪,不爱着家爱网吧。下班后坐了一个小时的地铁回家,已经没有了继续和别人交流的精力,饭一吃鞋一脱往沙发上一躺,充耳不闻老婆的对自己不中用的数落以及对做不完家务活的埋怨,电视机新闻的播报声成为了催眠的最佳背景音。 这就是在四十岁之前他生活的所有模样。而在此之前,一切都变了。 他得了癌症,肝癌。由于平时作息不规律加上烟酒不拒,经常性会有头疼脑热四肢无力,都被当成小毛病忽视了,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只能靠化疗来延缓生命。痛苦的诊治手段让往后每分每秒的呼吸都变成了地狱。 重病的人很难有尊严可言。城市大小医院到处跑,挂了无数专家的号,买了成百上千块的药。无休无止的药物注射,动脉插管,胸腹腔灌注,没完没了的吃药,拍片,检查……原来磨灭生活热情的不止是婚姻,加班和内卷,还有病痛和孤独。 老婆虽然每天下班都来照顾,但家庭和工作的压力已经很大了,她没法再顾及丈夫的内心和自尊心。儿子成绩倒数不说,平时从来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住院两个月来病房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仿佛根本没他这个爸爸存在。和同事来往不多,与高中大学同学更是已经断了联系,到了真正需要陪伴的时候,却反而一个人都找不到。他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在每次化疗完后还得自己抬着输液瓶上厕所,每况愈下的身体让他的精气神也一日不如一日,整个人仿佛被吸干了,愈发沉默寡言,怨天尤人。 在医院的日子可以磨灭所有曾经的美好,面对的总是白惨惨的床单,昏暗得好像阴雨天的房间,走廊蹒跚而过颓靡憔悴的患者,好像呼吸间都充满了病气。他住院了半年,从一百六十斤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瘦到了不到一百二形销骨立眼眶凹陷的光头,每天睁眼都是熟悉的天花板和输液架,被子如水鬼一般沉沉压在身上,闷重得抬不起身来。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窄小的病床上,昏昏沉沉没有知觉,完全失去了求生的欲望。事实却是他的确因为病危而被推进了i在完全没有意识之前终于看到老婆儿子的身影,像是来为他送别。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仿佛睡了漫长一觉,等到他再度恢复神智,却发现自己依旧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身周空无一人,连一直住在隔壁床的老头都消失不见了。 他喊了几声都无人回应,试图坐起身来却一直没有成功,脖子以下好像都失去了知觉,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他慌了,艰难地挣扎挪动,终于在抬头望向监护仪的反光屏幕里,看到了自己化成粘液的身体。 浓稠而夹杂着红白组织的液体中,甚至能隐约看到刚消化了一半的骨头。被暗红色浸透的床单上还散落着几捋黑发,床脚放着藏蓝色的手提包,以及一台巴掌大小的平板电脑。 包是老婆常用的,电脑是儿子喜欢玩的。可东西都在,他们人呢?人到哪里去了?被自己现在的样子吓跑了吗? 他茫然无措地躺在那里很久,直到特警破门而入,告诉了他一个无比恐怖的事实。他只听了第一句,就完全疯了。 长久的病痛折磨让他失去了大部分理智,而这个事实无疑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恐惧,愤怒,痛苦,悲愤和绝望中,他选择了彻底的疯狂。 从此世界再无光亮。 …… 没人知道黑暗的寂静中发生着怎样的变化。 原本应该陷入永久沉睡的“人”在某一刻悄然苏醒。 或许是以前大量注射的药剂让身体产生了抗性,或许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长得愈发顽强……它从沉沉的昏睡中突然醒来,“睁”开眼睛,光从窗子里倾泻而入,耀眼得刺目。 它潜伏在透明罐子里,无声打量周围,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在拒捕的那场搏斗中,它对这副身体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但显然他们了解得不够。 镇定剂已不再产生效用,它用身体的一部分堵住了排气口,然后默不作声地提高了内部温度。原本软软的一滩粘液不仅没有融化,反而在急剧升温的环境下开始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直到整团半固态的透明胶状物塞满了罐子,仍然在继续变大,变大,多到甚至要从接口处满溢出来—— 直到所有角落都塞得

满满当当再无一丝缝隙,它忽然停止升温,热度一降再降,在几个呼吸之间就迅速回落冰点,甚至还在往下骤降,越来越多的霜气出现在了罐子表面,与粘液接触的所有地方都蔓延出了冰晶。 升升降降,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终于“砰”的一声!——坚固到能够抵抗王水强酸和子弹的透明罐子不堪重负,轰然炸开! 刺耳的警铃声瞬间响彻整个基地! 在一声又一声急促的铃声里,无色粘液缓缓从破裂的罐子里流了出来,沿着地板和墙壁的缝隙攀援而上,略过摄像头,悄声无息地从通风管道钻了进去,留下一地狼藉。 …… 首都,红栾山基地,10月日,20:18。 晚班的工作人员大部分已经到齐,刘凌峰就是其中之一。 他和其他几位同事共同负责00105实验体项目,项目对象也是一个很特殊的感染者,属于自我防御型,在913后的那一周里,把自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蛋——没错,洁白光滑的蛋,但是蛋壳可以抵御大约一个核弹当量的爆炸攻击,用固若金汤形容也不为过。据邻居所说这位感染者之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唯一不普通的可能来自他的出生,他是一个孤儿,养父几年前就病死了,从小到大一直很独立,性格比较内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正在夜市里摆摊卖炒意面,此后就没人再见过他。 从被发现到运送来基地的这半个月,这颗蛋什么动静都没有。考虑到强制手段可能会带来的不可挽回的后果,到现在为止大家都只能按部就班地把它安置起来,每天定时扫描观测,做好数据记录。这就是刘凌峰最近几周的全部工作。 红栾山基地所有工作人员都经过了严厉考核审查,其政治道德素养、敬业态度与一般的工作单位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即使被分配的活计重复又无聊,刘凌峰依然不敢有所懈怠,他准时准点过来换班,兢兢业业地存下每一项监测结果,在同事去茶水间倒咖啡续命的时候,仍然坐在电脑前,拿今日的数据和前几天的作比对。 观测室里很安静,只有机器的低低震鸣和通风口气流转换的微微声响。 刘凌峰正全神贯注地一行行校对,突然就感觉到耳朵一痛,就好像被小虫子咬了一口般,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痛叫,伸手就去摸耳朵。 有什么东西飞速钻了进去,快到连影子都看不见。 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好像整个脑子都被尖刀翻搅,他甚至连身体都站不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眼珠不停上翻到只露出眼白,长大的嘴巴里发出嗬嗬近乎破风箱般的抽搐声,眼镜从鼻子上滑下,摔落在地。 很快,一件蓝色制服如灰尘般轻飘飘地滑落,掩盖住了玻璃镜片上蛛网般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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