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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街

晴空万里,青云满天,连绵数日阴翳着脸的天公许是有成人美意,在百花诞辰之日给足了面子,天街柳枝尚嫩,郊外桃花正开,恰是春时。 两位小公子高坐马上,簇拥着闹哄哄的人群自长街行过。 左侧那位清俊秀逸,喜上眉梢却不轻浮,温润笑时恰似春风拂面,还不失礼数对着围观之人抱手示意,尽显君子风范。 右侧之人则与他不同,分明是位公子,年纪看着也还小,却是生的面若桃李,高束马尾,手中还拈着朵花,偶尔抬眼环顾四周,与人对上视线,便要看得人羞红了脸。 道旁阁楼上,还有几位掩面偷看的小姑娘,不时扔下几朵花,对着两位风格大不相同的公子羞怯一笑,而后忙不迭转身走入阁中没了身影。 本就一幅赏心悦目美景,两人身后却还跟着个少年,面色平平,眼神也像是倦得很,丝毫不舍得分给道旁之人。偏这人生的极好看,气质亦是不凡,纵然一副懒散极了的样子,却是比那前两人更招人,随心骑着马,抬眼间便是一度风华。 如此情状之下,围观之人愈来愈多,来了又都不走,就凑在一边看热闹,整个朱雀大街瞬时堵了个水泄不通。 看着前方堵成一片,段风辞懒懒打了个哈欠,招了招手侧头吩咐道:“去前边把路清了,别让人堵在这,早摘完早回去。” “是。”双全应了声,便带着人向前跑去。 段风辞看着人离开,又唤了声身前两位,提醒道:“二位,杏园关宴还候着,莫误了时间。” 那二人虽是春风得意,却也清楚身后之人的身份,听了这话都是一顿。 齐示出身微寒,对着权贵自是得罪不起,偏头恭敬应道:“世子说的是,咱们需得快些。” “说的有理,好些大人都等着,去迟了被人先摘了花,咱们回去可是要受罚的。”张延锦笑盈盈附和开口,他出身张家,自小便在万都长大,是以倒没齐示那般拘束,转身又侃道:“世子哥哥看着乏味极了,今日花朝,听闻沈大人进了宫,世子哥哥在这跟着我们,也该是要急了。” 张延锦虽是才出众,却一向更喜欢耍刀弄剑,段风辞来了万都后,这人不时往金吾卫仗院跑,弄得他父亲张之缘都头疼不已。 不过这位看着小,约莫只有十五六岁,实际上只比段风辞小了几月,一口一个哥哥的装着乖,和矫揉造作时的段风玉一个路子。 段风辞与他来往两月,早知这人品性,绝不会被这副模样欺骗。 他抬起眼目光投向张延锦,驱马上前伸手在人头拍了一拍,“知道就闭嘴,哪来这么多话?” 张延锦揶揄笑了笑,也不敢再打趣,“是,遵命。” 他消停下来,赶巧前方又清好了路,于是几人加快了速度,都想快些赶回去,可还未进几步路,突然道中冒出一名女子。 这女子径直走到中央,两手一张正正拦住了他们的路,开路的双全欲说话赶人,不想这女子却是突然红了眼眶,对着双全身后颤声问道:“你发迹了就以为能抛下我了吗?” 双全一怔,下意识向后望去。 段风辞眉间微挑看着这女子,张延锦也是满目疑惑,唯有一旁的齐示像是呆住了一样,双全仔细看去,还能看到他隐隐捏紧了的手。 半道杀出这一幕,围观闹嚷的人不约而同止住了话音,无声看着道中几人。 女子见始终无人回音,她惨淡一笑,泪珠几乎要从眼角滑落,却还硬撑着迟迟不肯掉下。 “齐示!你忘恩负义,傍上高枝就要抛了我,我告诉你,想都别想!”女子抹了抹眼角将掉不掉的泪水,冲着道旁众人哭喊道:“我知道今日是好日子,我本不该这样,可是这个人虚伪至极,今日我定要拆穿他面目。他负我在先,我也不能让他好过!” “声声。”齐示终于开了口,他维持着面上微笑,“这里人这么多,不适合说话,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 “回去?”秦茗声笑出了声来,“回去继续被你蒙骗吗?你还知道人多?我就是要在人多的时候揭穿你!” “诸位,这位齐示齐公子,是我——” “声声。”齐示打断了她,这一次声音却是更冷了,“听话,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他如是说着,周遭被挑起了兴趣的百姓却不应了。 “别回啊,有什么在这说说呗!” “是啊,这姑娘看着受了委屈,在这跟我们说说,大伙也帮你出个主意,有什么矛盾就此解了,你二人都好过不是。” 秦茗声听着四下人声,怨怼望着齐示,顾自开了口:“齐示是我夫婿,我二人青梅竹马,几年前早已成了婚,本是好好的生

活,怎奈家中破败,父母也相继去了。齐示要考举做官,家中贫寒,我只能尽力做工支持他,虽然辛苦,我心中却从未有过半分嫌弃。” “而这人中了举后便要前往万都,却苦于家中没有银两,我又卖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甚至包括我爹娘给我的嫁妆,就为了给他换盘缠,此后更是月月都将所得银钱尽数给了他,就盼着这人高中。” “可怎料,怎料这人是个忘恩负义的,不仅向陛下隐瞒了自己已有亲媒的事,更想在得势之后抛弃我,月月写信安抚我让我不要来万都,实际上我若再不来,怕是我就要成为下堂妻了!” “我一番痴心错付,这人恩义负尽却如此风光,诸位评评理,这是什么道理?” 段风辞在后方闷不吭声听了全程,此刻终于提起了兴趣,齐示便是陈淮看中的人,若非齐示,他本不该在这才对,想到此处,段风辞不禁兴趣盎然,视线扫过齐示,又定在了秦茗声身上。 只是他这好戏却没能看太久。 周遭百姓听了秦茗声一番哭诉,又见齐示无言应对,纷纷气急了,方才还拿着花准备往下投的姑娘们个个丢了花,轻啐一声转身离去。 除去离去的人,余下的人更是激奋,一个个手中不知从哪摸来了东西,也未曾看清是什么东西,顺手便砸了过去,一边砸还一边骂着“伪君子”。 场上情况瞬间变了个样,段风辞和张延锦本是都在看戏,可他二人就在齐示身旁,齐示遭殃,他们此刻倒是也成了活靶子,跟着一起遭了殃。 张延锦反应慢了些,只片刻便中了招,“啊呀,不是诸位大爷大娘,诸位姐姐,看准了再砸啊,砸我做什么?” 大街之上本就没有遮挡物,周遭又都是百姓,更是避无可避,段风辞一边尽力避着砸过来的东西,一边拉紧了马绳赶忙喊道:“双全!清人开路!” 说完又不忘补充着:“不许伤百姓!” 双全手忙脚乱,匆忙间开着道,只是人实在太多,他们还要顾忌不能伤了人,一时间也难以抽身,只能尽力往外走。 人潮顷刻乱了起来,往日繁华的天街如今却宛若菜市场,菜叶鸡蛋砸的到处都是,更有甚者砸过来的还有木板、篮子、石头,金吾卫中人何曾见过这等场面,纷纷乱了阵脚。 在中央艰难挤了半晌,终于,双全从一旁开了个口,一群人抽身便跑。 段风辞强撑着满身“战果”,脸色阴沉着让人带上了秦茗声和齐示,径直进了宫。 这厢,清宁宫中,沈凌候了片刻,便跟着昌荣进了殿中。 自上次进清宁宫已有近两月,其他地方不说,宫内人倒是少了不少,清静得很,只有几个洒扫宫女在外。 内殿,皇后撑着头倚靠在软榻边,听见声音才睁开了眼,她目无波澜,动也未动出声说道:“不必拘礼,坐吧,陪我说会儿话。” 沈凌依声坐下,将手中食盒放在了桌上,“这是从前公主小厨房内的师傅做的糕点,殿下可要尝尝?” “阿宁那孩子最喜欢这些,往年都会送到我宫中,今年她不在,也亏得你有心了。” 提到万宁,皇后这才坐直了身子,一旁昌荣上前将食盒打开,又从中端出了糕点,皇后拿出一块糕点尝了一口,随后冲沈凌温婉笑着,“是这个味道。” 分明同从前笑容一般无二,可沈凌莫名觉得,皇后似乎变了许多。 “阿凌,你是个好孩子。”皇后突然说道。 沈凌不知她忽然说这话是何意思,一时也擅自没有开口。 皇后放下糕点,叹了口气望着沈凌说道:“前些日子我不见你,是有些事在犹豫,你每每送来东西,我也都知道。” “那殿下今日愿意见我,是那些事想明白了吗?”沈凌静静望着她,不紧不慢问道。 皇后轻笑一声,“是。” “昨日我让玄霜那孩子给你的东西,你收到了吗?”皇后冷不丁问出声来,“认得那东西吗?” 沈凌轻轻摇头,将随身带着的盒子拿出放在二人中央,“不认得。” 皇后见她带在身上却也不意外,她只手从中取出了一只耳坠,又对着打过窗子透进来的光细细端详着翠玉,“这是你姑母的。” 沈凌心下一愣。 她尚未反应过来,便听皇后又出了声。 “说起来,我该和你说声对不起。”皇后放下手中耳坠,直直注视着沈凌,声音虽柔却也很平稳,像是沉蕴的古音。 “你姑母……”皇后迟疑了片刻,再开口却是换了个称呼:“沈华姐姐,是我对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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