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说着这话的男孩，似乎完全忘记了那些被人刻意忽略的通信与邀请，翠绿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菲妮，笑容满面，令菲妮忍不住移开视线。 “生日会上，不是还见过？”菲妮淡淡地说。 “那已经是七月的事了。”哈利煞有其事地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八月，我已经一个月没见过你了。” “赫敏呢，他们怎么没跟你一起。” “啊，”哈利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呃，他们去——顶层包厢了，对。我就是来跟你打个招呼。” “看来顶层包厢的票并没有多难得。”菲妮皮笑肉不笑，“既然你打了招呼，是不是该离开了？” 眼见话题似乎要就此结束，哈利赶忙反问。“你也是顶层包厢吗，怎么也没和德拉科在一起？” “他去找克鲁姆了。”菲妮神情淡淡，却说着本不打算和男孩说的话。“我没什么兴趣，但爸爸和妈妈有太多人要问候——所以，趁着比赛还没开始，我打算自己走走。” “我可以一起吗？”哈利想也不想地说。 “我拒绝。”下一瞬，菲妮就给了哈利预料之中的回答。 菲妮抬眼，看着对面黯淡下来的眼神，感到越发烦躁。 “你别这样，”她咬着牙说，“好像是我在欺负你。” 哈利：“可是我确实有点失望。” 菲妮：“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厚脸皮。” 不知怎的，明明菲妮是在嘲讽，哈利却接收到对方无奈的同时，微妙的纵容意味。他有点怀疑，这是自我意识下的错觉。但菲妮有一点没说错，在她面前，他确实舍弃了部分多余而无用的自尊心，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你已经拒绝了我无数次，”他耸肩，“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没想过我会失望？” “要是你能再失望点，我就要感谢梅林了。”菲妮讽刺道，“算了，我要回去了，再见。” “你要回包厢吗，如果是去顶层，我们正好一起。”哈利鼓起勇气，迈步跟上女孩。他好不容易再见到菲妮——哪怕她不是为自己的邀请而来，要是让暑假就这样结束，哈利觉得，自己会遗憾终身的。 像是没听见男孩说话，菲妮沉着脸往前走。哈利便安静地跟着她，许久不见，他现在才有功夫观察女孩的变化。 菲妮看起来越发高挑了。行走间，她灵活地避开所有即将撞上她的巫师，哈利差点和她走散。只是每次她将被人群淹没时，哈利总能听见那阵熟悉的铃音。 “叮、叮叮当——” “你还戴着我送的手链。”哈利喃喃。声音很轻，他本也没打算向菲妮求证这份喜悦。菲妮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哈利。 “不用解释了。”哈利脱口而出，紧张地看着她。“如果你是想表达这没有任何其他意义——我很清楚，所以不要再说出来了。” 一阵呼声响起，人群朝一个方向聚拢了。蓦地，四周散开了些，他和菲妮面面相对，如同身处被玻璃罩拢上的空间。菲妮的脸一半落在阴影里，眼神好像复杂得令哈利难以读懂，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的深潭。 “我没打算解释什么，哈利。”菲妮说，“既然你送给我了，我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原来是这样，”哈利傻乎乎地笑，“我知道了，那就随你高兴。” “你这个人——”菲妮扭过头，似乎说了些什么，哈利一时没有听清。“算了，随你怎么想。你会后悔的这么做的。” “我不会的。”哈利紧跟不舍。 “就算要我爸爸妈妈看见你纠缠我？” “呃。”哈利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傻瓜，现在才反应过来。”菲妮一笑，几步小跳着跑开了，对上哈利眼巴巴的目光。 “虽然已经绝交，”她微微昂头，竟露出点从前的骄矜神气。“不过，祝你至少观赛愉快。” 说罢，她转身，轻盈地钻入人群中。哈利再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女孩的身影。 只剩哈利站在原地，怔愣了好久。 他惊觉，自己很久没见过菲妮肆意的、令他无数次心跳加快的微笑了。从某个哈利不曾察觉的节点开始，菲妮心事越来越多，不单是被谁的告白困扰。 至于原因……也许是暑假前听到的预言，或者曾被日记本欺骗的打击；甚至更早，从被背叛的童年开始——源自哈利不曾体验、菲妮却视其为自身本质的存在——马尔福家族隐秘、暧昧，被外界不断猜测、传言的立场。 总之，在斯莱特林们越来越信服她的同时，菲妮的笑容
也愈来愈淡。 直到今天，她昂着头，暑假以来第一次向他展露微笑，哈利才发现，菲妮的笑容里比之以往多出来的情绪。 它曾在菲妮掐灭他没说出口的告白时闪烁过；也在布莱克老宅的僻静房间里，两人怒目而视时迸射过；连哈利脱口会一直喜欢她、而菲妮侧头躲闪时，它也曾随着隐约的泪光，转瞬即逝。 它潜藏在菲妮每个冷漠、平静的眼神下，但那不是对伏地魔的恐惧。 是因哈利而起的悲伤。 可你为什么会如此难过呢？哈利隐约有了猜测，却不敢再深想——如果这不是他的错觉和臆测，那么，也许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会让菲妮更加难过。 那么，哈利又该怎么办呢？他既不想与菲妮陌路，却又为她的难过而难过。 “哈利！”罗恩从人群中挤过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赫敏。 “梅林的胡子，你可真够能跑的！怎么样，和菲妮打过招呼了吗？” 哈利点点头。赫敏站直了，问：“你真的看到菲妮了？我还以为她会和马尔福们在一起。” “她父母有事，德拉科去保加利亚的营地了。她就自己出来走走。”哈利干巴巴地解释道。 “那你怎么没邀请她跟我们一起，这样不挺好玩的？”罗恩下意识说。 “哈哈，我也是这么想的。”哈利扯出一个努力的微笑，“不过她要回去了，去找德拉科他们。” “好了，罗恩。”赫敏以极具穿透性的目光看了哈利一眼，“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去转转吧——或者说，哈利，你想回去休息一下吗？” 罗恩：“为什么要休息？我们刚刚出来！” “当然不休息，走吧。”哈利感激赫敏敏锐的体贴，不过现在的他更想和他们待在一起，以免自己染上和菲妮一样的悲观。 要是两个人都沉重得不能往前，任何未来都会被压垮的。 随着天色亮起又慢慢沉下，人群在一整天的期待中越来越兴奋，终于在晚上，无论是前来观赛的巫师、还是推着小车移形换影的小贩，都从营地进入树林，向赛场走去。 菲妮跟在卢修斯和纳茜莎身后，与德拉科并肩而行。从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全黑衣裙，到如出一辙的、明亮的淡金发色，不难看出他们是家人。 他们来到一座巨大的体育馆前，铺着紫红色地毯的楼梯向上蜿蜒，把人群分进一左一右的看台中。菲妮停住脚步，再次凝视着一张张满怀喜悦与兴奋的、陌生而相似的脸。 “别想了。”德拉科转过头，握住妹妹的手。“至少巫师不会有事……爸爸说了，不想引起怀疑，这是必要的牺牲。” “我知道。”菲妮淡淡地说，“我只是觉得可笑。” “可笑？” “看看这些无知的脸：巫师把一无所知的麻瓜骗到这里，为我们服务，却不能预料羔羊们将面临什么。” “好了，”德拉科说，“你已经看了一天了。但至少，今天没有人会死。” “我从不在意会死几个人。”菲妮平静地说。 “走了，菲妮。”前面传来卢修斯冷硬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退让。 “我向你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菲妮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再预想赫敏、阿奎娜她们知道后的反应。然后她睁开眼睛，微笑着继续向前。 “我相信您，爸爸。” 快到顶层时，她若有所觉地抬头，对上一双翠绿的眼睛。 “嘁，波特和罗恩那家伙，居然也能来顶层包厢？”德拉科嘀咕道，分不清他是不满还是惊喜。 纳茜莎淡淡地说：“亚瑟?韦斯莱毕竟是魔法部的重要官员。” 卢修斯似乎也小声骂了什么，菲妮没听清。 她只是平静地看了眼哈利，把盖住手腕的袖口又往下拉了拉，便收回了视线，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 很难用一个具体的词来形容，哈利再次看到菲妮的心情。在他捕捉到女孩的瞬间，菲妮也看到了自己。 此刻已经是晚上了。菲妮换了身造型简便的黑色长裙，淡金色的长发盘得一丝不苟，在与眼睛同色的宝石点缀下，显得越发成熟端庄。 而那双看向哈利的眼睛，依旧是淡淡的。 就在之前，哈利还为菲妮戴着自己送的手镯而感到喜悦和忐忑；现在，他却又怀疑菲妮确实并不如何在意自己，自己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白白让她反感罢了。 “在看什么？”小天狼星的声
音在耳边响起。哈利慌乱收回视线，马尔福们还在往上走，小天狼星也看到了，发出一声咋舌。 “装模作样的卢修斯·马尔福，把自己家人打扮得和参加葬礼一样。”他讽刺一笑，才收敛了神色看哈利。 “你和菲妮克丝进展如何？” 罗恩瞪大了眼睛：“和菲妮克丝？——哈利，难道你？” 赫敏叹了口气：“难道你一点都没察觉，罗恩？哈利喜欢菲妮，而且——” “而且她拒绝了我。”哈利有气无力地说，“好了，八卦到此为止。我们现在连朋友也不是，我甚至不清楚她到底怎么看我。” 赫敏和罗恩对视一眼，看向了小天狼星。小天狼星懒懒地靠在看台栏杆边，欢呼掀起的浪潮不时吹动他卷曲的前额头发。 “不要只用眼睛去看，哈利。”小天狼星说，“虽然我也不怎么擅长——这是邓布利多转告你的话。关于菲妮对你的看法，你得用心去看她，才能找到正确的答案。” “她是怎么看我的？”哈利喃喃地重复着，看马尔福们进了顶层包厢，和福吉部长交谈了几句。没过不久，斯内普竟然也来了，黑着脸坐到卢修斯和菲妮克丝之间。 哈利注意到，罗恩和赫敏明显地安静了许多，连小天狼星也不再说话了，像是对比赛完全失去了兴趣似的。 然后，惊心动魄的魁地奇世界杯开始了，从它的开场、过程，到最后的结果，统统都令哈利出乎意料。 ——爱尔兰队赢得了胜利，而一片混着尖叫、怒吼、爆响和欢呼的嘈杂喧闹中，保加利亚的克鲁姆·威克多尔举起金色飞贼，阴沉的、鲜血横流的瘦脸在每个屏幕上放大。 从马尔福上包厢，直到比赛结束，菲妮没有一次看向自己。 当他降落到地面，教练和医护人员、以及媚娃都一拥而上时，哈利捂住耳朵、极力避免看向媚娃，以致再次出丑。这一转头，哈利注意到菲妮专注的眼神，一直落在保加利亚的队伍里。 她是在看克鲁姆吗？哈利不由这样想，因为保加利亚输了比赛，但克鲁姆的确是今天最亮眼的存在，连赫敏也关注到了他。 而哈利，却总是让她看到丢脸的样子。她会怎么看哈利？ 直到凌晨，哈利都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情不自禁回忆着克鲁姆精彩的表现，幻想自己在火弩箭上尝试一下朗斯基假动作……然后，他在十万观众面前，菲妮专注地看着他，卢多·巴格曼的声音在整个体育场回荡： “奖杯颁给你……波特！” “你真勇敢，”菲妮微笑着说，却露出悲伤的表情。“可是，我还是不喜欢你，我们不能交往。” “哈利！”哈利猛地惊醒，看见小天狼星放大的脸，带着严肃的神色。 “我们得出去。”他说，“随便拿件衣服就走，跟着罗恩他们。食死徒卷土重来了。” “什么？”哈利惊愕道，跌跌撞撞地跟着小天狼星。人们都在向树林跑去，强烈的绿光在哈利身后闪烁。 他回头，一群蒙着面的巫师聚拢一团，每个人都高举着魔杖，缓慢地向前移动。在他们头顶上方，有几个无力挣扎着的人影，以扭曲的姿态在半空漂浮。哈利认出，其中有来时接引他们的麻瓜，罗伯茨先生，另外三个似乎是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 “真恶心。”罗恩嘟囔着说，望着树林外火光四起的营地。“太不像话了……” “这就是真正的食死徒。”小天狼星厌恶地说，“无恶不作，比这更过分的数不胜数。你们再往林子里进些，不要走散了。” 赫敏：“您要去哪儿？” “去帮忙。”小天狼星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作恶。我走了，哈利，保护好自己。” “等等！”哈利叫住了小天狼星，在对方平静的目光下，他知道自己不能阻止了。 “注意安全，小天狼星。” “我不会有事的。”小天狼星灿烂一笑，向外走去，被树林掩盖了身影。 哈利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和罗恩、赫敏还有乔治、弗雷德、金妮他们往里走。人群推来搡去，令哈利看不清脚下的路，也看不清周围的人。 直到他听见一个轻慢优雅的声音。 “s(荧光闪烁)。” 莹白的光亮起，赫敏及时搀住了差点摔倒的罗恩。哈利眯眼看去，两个黑色的人影在婆娑树荫间，都是一头明亮的淡金发色。 “菲妮？”赫敏惊呼一声，“你还好吧，还好遇见你了——金妮他们呢？” “谁知道去哪儿了，”罗恩说，“这里到处是树根，可真够难走的！” “自
己小心些吧，”德拉科居高临下靠着树枝，神色意外地冷沉。“顺着这边走，藏好一些。” “你们不走吗？”哈利问，看着举着魔杖，沉默不语的菲妮克丝。 迎着闪烁的荧光，哈利感到眼睛一阵刺痛，令他想要落泪。但他一时忘记了移开视线，因为菲妮垂下来的眼神。 她看着哈利，眼里是借着夜色、没有掩饰的悲伤。 “你们走吧，”菲妮轻轻地说，“他们不会伤害马尔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