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你要在哪里工作?”林荷扔下手中的鼠标,神色严肃地问徐俟清。 还没等徐俟清张嘴回答,林荷一把抱住她的脖颈,亲昵地蹭了蹭,说:“留在庆京吧,好不好。” 见徐俟清毫不动摇,林荷抱住她的身体又晃了晃:“好不好呀,我们一起留在庆京,像现在一样住在一起。” 徐俟清笑着摇摇头,“我得回去,回季州。”语气坚定。 林荷不知挚友对家乡那股执念劲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同寝这两年,徐俟清回家回得很勤。 问是看男朋友吗,她摇头。 问难道是看父母,她也不说话。 她义无反顾回到曾开着满野鲜红罂粟的腐烂之地,是因它也曾有过十里白杨。 “你最早的记忆是什么?”她问林荷,却也不等回答。 “我最早的记忆是五岁时。” - 2005年。 徐俟清安安静静坐在床边,身旁躺着年幼的妹妹。 王德山将要出门,跨坐在门口的自行车上姿势悠闲地冲她拍拍手:“来。” 徐俟清跌撞着步子跑过去,甜甜喊道:“爸爸。”被他一下子抱到了前杠上坐着。 父亲指了指街边小摊上摆的包装鲜艳的糖果,问:“吃糖吗?”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过,飞快地点头。王德山把她抱下自行车,对摊主说:“给我闺女来点水果糖。” “好嘞。”小贩熟练地装了一小塑料袋称了称,然后道:“四两,再添一点儿吧。”边说边又添了几大把糖果。 王德山也没制止,付好钱后剥开颗糖果的包装纸,递进徐俟清嘴里。 她仔细地品尝着鲜少尝到的甜味儿,高兴得手舞足蹈。 “爹得到街西头去办件事儿,你就在这儿等我,哪里都不要去。”王德山牵着她的手领她到树荫底下坐着,把手中一整袋糖塞到她怀里,“一会儿就回来了。” 徐俟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记得上次是村子最东面的河坝边,父亲牵着她的手走下河堤,母亲望着他们远去。 父亲松开她的手走后,她在深夜才跌跌撞撞哭着找到回家的路,这时父母早已吹灯歇息。 而现在,父亲的身影又一次渐渐消失在簇挤的人群里,她来不及去追。 没一会儿功夫,卖糖商贩再往树荫下看去时,只剩下几片糖纸被风和着尘土一块儿卷走了。 “她爹回来了吗,没看到人啊,是一块儿回去了吧。”小贩一边嘀咕着一边扇动蒲扇。 接近正午时分,阳光狠毒。 “我闺女呢?”一声长嚎划破滞热的长街。 众人纷纷围过来,只见王德山瘫坐在黄土地上,涕泗齐流。 这不是徐俟清的“走丢”,而是早有预谋的“被抛弃”。 徐俟清再醒来时是在一个黑暗的半地下室里,砖块儿湿漉漉的漫着层水,只有高窗外透出一丝缝隙漏出点亮光,身旁还有那袋已经四处散落的水果糖。 她躺在脏破的棉絮被上愣了一会儿,然后忍不住嚎啕大哭。 很快她就抽噎着停了下来,因为她听到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抖瑟着幼小的身体,不敢再放声。 吱呀一声,半地下室的门被打开。进来一男一女,男的铁青着脸,十分蛮横的面孔,女的则是上身穿红色皮衣下身黑色短裙,手里还夹着根烟。 “哟,你醒了啊。”那女的缓缓靠近徐俟清。 徐俟清被慢慢逼近的陌生面孔再次吓哭,眼泪沿着刚才的痕迹又淌了一遭。 女人很快皱起了眉头,没耐心道:“别哭了,”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捏着徐俟清的脸,“带你去过富贵日子有什么好哭的。” 徐俟清仍是止不住地大哭。女人在徐俟清的衣服上蹭掉刚才粘上的黏糊糊的液体,厌恶地薅住了她的头发。 “我来。”身后男人快速上前。徐俟清还没来得及害怕就被一脚踹在胸口上,剧烈的疼痛使得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门被一点点关上。最后一丝意识中她听见刚才那女人渐远的声音:“3000块她爹可真敢要,脸上白一块儿黄一块儿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徐俟清又落入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她感觉自己仿佛在火海中,身上到处发烫,嘴唇干涸到起了大块儿的死皮。 她把身旁的糖果一把拂去,挣扎着爬到门口,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铁门,没有人回应。十几分钟后才有人喂给
她一碗温水,那人胳膊瘦弱,身体带着些劣质香气。 “妈?”徐俟清闭着眼摸索着钻进那人怀里,随后又被轻柔的声音安抚着喂进几口退烧药,最后那人又用湿了水的毛巾敷在她额头上。 不是妈妈。徐俟清蜷在她怀里哭着睡去。 第三天,徐俟清终于被带到地面之上。她被仔细梳理打扮好,穿一身漂亮洋裙。腿却是被布料系住的。 她遥遥看着在厨房炉火旁坐着的老奶奶,接受了妈妈并不在身边这个事实,然后被男人扛上了一辆车身满是黄色尘土的面包车。 汽车跌宕着晃过山岭。徐俟清在汽车的颠簸中很快晕车吐了出来,男人紧拧住她腿上一小块儿肉,“死丫头吐了我一身。” 女人捏住鼻子,从前排扔过来几张草纸,“给她好好擦擦,别有味儿。” 一天一夜的车程,直到徐俟清满腹都是苦水再吐不出什么东西时,面包车才在漆黑夜色的遮掩中停下来。她被带下车,长久被栓着的腿软了一下,跪在了水泥地上。 徐俟清坐在外庭凳子旁看远处的人商议着自己的价钱。过了一个多小时,满脸凶相的男人小声骂咧着走出来,“他妈的居然这时候嫌贵了反悔,我看他就是嫌小孩有点记事儿了,我货砸手里他就等着卸条腿吧。” 身旁女人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先回。” 男人正愤怒着忽然又看见徐俟清探着头朝里望,“艹你妈赔钱货。”一记重重的巴掌打过来,火辣辣的很快逼出了泪。 徐俟清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被男人半拖着拽回车上。 又回到了最初关她的半地下室,晚餐是男人扔过来的一块半风干的馒头和被倒在破旧瓷碗里的井水。等门被关上后徐俟清蜷起自己的身体趴在地上哭得汹涌。 被拐卖的第七天,徐俟清偶尔能趁着去外面上厕所的机会观察周围环境。 那对男女夫妻住在二层小楼的里屋。兴许是觉得徐俟清畏畏缩缩,不敢起跑的心思,倒也没有之前看管的那么严了。 有时徐俟清甚至可以跑到庭院里替他们去喂些鸡鸭。她注意到在打开大门时生锈的铁片会发出很大的噪音。门栓有些高,自小发育不良的徐俟清踮起脚也够不到。 有一天清晨,徐俟清趁家中只有女主人在家而他们也疏忽地忘记关大门时,慌乱地跑了出去。 她一边回头看有没有人追上来,一边朝前死命地跑。可还没跑出两百米,却一头撞上了一堵墙一样的男人,徐俟清惊颤着抬头看,正是那男人。 返回头跑了几步被男人的大手狠狠钳住,她拼命弯腰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朝男人眼睛撒去,得到的是他的暴怒。 被逮了回去的徐俟清被男人用铁棍朝身上抡了几下,很快吐出血来。 男人手里拎着的铁棍在水泥墙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问她:“还敢跑吗!”又被死踹了几脚,“我看你他妈的再敢跑!” 鲜血吐了一地,整个地下室回荡着徐俟清的惨痛的哀嚎。眼皮已经被踹得肿胀得再也睁不开,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是刺骨的疼。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别打了,”女人拦住他的身体,“再打真的打死了。” “滚你妈的,”男人一把推开她,指着躺在地上的徐俟清,又恶狠狠地问:“你就这样看着她的?” 女人被狠狠推倒在地上,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别让她死了。”男人发泄完怒气扔下这句话走出了地下室。 “妈妈。”徐俟清在梦中呼喊,趴着醒来时满脸的泪刺得脸疼。而身体里的骨头也好像是断裂了般,身前紫红色伤痕触目惊心。 “救我。”五岁的徐俟清在地下室里呼喊,“救救我。” 再没了一丝力气。 一个月后,徐俟清勉强可以坐起身来,女人每日来给她送饭时总是看到她仰着头看向高窗。 饭也总是吃不了几口,徐俟清迅速地衰弱下去。眼眶凹陷,整个人如骷髅一般。 高窗这边是什么,是疯狂肮脏的世界。 高窗那边是什么? - 徐俟清从痛苦的记忆中抽身。抱了抱林荷,“好好准备商清的ffer吧,等回季州后我也会常回来看你的。” 这个比她小了两天的妹妹怀抱温暖,徐俟清贪恋了一分钟。 林荷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紧紧回抱着她,“好,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