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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春山

庭北市绍谷区人民法院中,肖明树看见了庭下坐着的徐俟清。下午三时,阳光反照在清透的玻璃窗上,片片碎碎地折近了她的身旁。 他看到了她的双眼映满春山光。 当她的目光寻到他身上时,肖明树微微颔首将一沓卷宗用手掌仔细铺得更整齐些,若无其事。 案情很简单。王玉衡纵火烧伤同学后,整日在校园里其他人都躲着他走。 课堂上那位新来的那名叫韩睿的老师让埋头玩手机的王玉衡站起来时,周围一片窃窃的起哄嘲弄声。 王玉衡站起来猛踹了桌子一脚,轰的一声桌子倒地。还没等老师说什么呢,自己倒先骂老师傻逼神经病,称他吵到自己了。 年轻气盛的青年教师将他扯出教室外,王玉衡一把甩开对方,抬手就是一拳。双方很快殴打在一起,老师手下有轻重可王玉衡却是下了死手的,最后王玉衡致对方轻伤二级。 这件案子韩睿那方放出话来,即使自己因互殴而被学校开除也要追究到底,不会和解。 开庭后肖明树陈述事实与理由: 2020年2月18日上午8时30分许,被告人王玉衡因被任课教师即受害人韩睿要求站立而心生不满,进而侮辱受害人。两人发生冲突后,被告人将受害人推搡倒地后,挥了十余拳。之后又拿起一旁断裂的扫帚木杆,朝受害人身上刺去。致本案受害人韩睿多处软组织损伤,肘关节骨外露。经庭北市公安局刑事科学研究所鉴定,韩睿的伤情达到轻伤二级。 且被告人王玉衡在三个月前就因与同学发生琐事而纵火伤人。 综上,本院认为被告人王玉衡无视法律,故意将人打伤,应当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故意伤害罪予以起诉。 肖明树宣读完起诉后,看向被告席中的王玉衡,对方仍旧大咧咧坐着,毫无歉疚。 法庭辩论环节中,辩护律师提出被告人因对方先扯住他的衣领而十分气愤,进而下意识挥出手臂,被告人本意并非激化矛盾。 肖明树播放出当时的监控画面,视频中王玉衡在挥第一拳时,明显是有目的地朝着对方的脸去的。 “正如大家所见,被告人在挥完拳听到周围一片惊呼声后,十分明显地笑了一下。当堂蔑视教师权威与教师发生冲突这件事让他觉得威风且享受其中。故而应当认为被告人为有意地激化矛盾。” 对方律师又言:“本案是属于双方互殴,作为一个成年人且是以教师的身份,本可以有更好的处理,但却选择了动手这种途径。被告人有过错,但也因其处于青少年期,身心未得以完全发展,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因此希望法庭能从轻处理。” 肖明树一一陈列出由物证鉴定室出具的伤情照片:韩睿的脸上青青紫紫的,左臂关节裸露处外翻开一层紫红一层青白,一截儿白森森的骨头就那样陈列着,惨不忍睹。 他补充说道:“席上的被告人毫发无损,且自始至终都未向被害人有诸如道歉赔偿类的举动。” 肖明树知道,徐俟清在看向他。他声线平稳,继续陈述:“在明知自己的行为会造成损害他人身体健康的情况下,被告人王玉衡放任了这种结果的发生,在主观方面表现为故意,犯罪事实十分清楚。故本院基于清晰的事实和证据才以故意伤害罪起诉被告人。” 最终法院采纳了公诉机关的建议,判处王玉衡一年有期徒刑。 宣读判决时,许丽华几乎快要站立不住。待休庭时,徐俟清在身旁搀扶着她走出去坐到凳子上。 许丽华揪住自己的胸口,口齿囫囵哭诉着:“我早说不能惯着他。这留下了前科以后可怎么好啊。” 徐俟清摩挲着她的手臂无声安抚。 哭了好一阵许丽华才站起身,“你先回吧,不能耽误你学习。” “没事儿,今天学校没课,我再待会儿。” 许丽华拍了拍徐俟清的手,轻声说:“谢谢。” 直至在医院的王德山打来电话询问开庭情况,许丽华对着徐俟清低低头,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回吧。” “好。”徐俟清是真的不想再与王德山有任何交集。 走出法院,三月的斜阳橙黄到近乎疯狂。肖明树单手插兜站在绿茵草坪上,好像在等着什么人。落日熔金漫溯在他身侧,人影被落日映拓。 徐俟清从包里掏出枚红色的徽章,向他走去。 见她站到自己面前,肖明树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沉声说:“上次我想说的是王家是个无底洞,最好不要和他们家人过多来往。” “都不重要了。况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徐俟清的语气里明显多了面厚屏障。

“好。”他相信她,却不信这冷如坚铁的话是从徐俟清的口中说出。 “我回去加一下您好友,您把卡号发给我。就这两天欠您的十万块我连同利息一起转给您。” 见肖明树微微皱起眉头,徐俟清又说:“发完卡号后您可以直接把我拉黑,我绝不打扰你。还有,欠您的情我还不知道怎样偿还,如果你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的话,随时找我,我在所不辞。” 一番话说得把她与他隔开十万八千里。 看着肖明树并没有舒展眉头,并且还嘴唇紧抿着,徐俟清知道他又在忍耐着什么了。 于是快速地将右手伸到他面前,摊开手心,说:“还给您。” 肖明树定睛看,是一枚左下角有些掉漆的检察官徽章,他再熟悉不过的物品。几年前从庆京回来后肖明树就发现它丢了,到处都寻遍可却徒劳无得。 那时他以为是天意。 如今看来,确也是天意呢。 见肖明树盯着徽章却迟迟不接过,徐俟清解释道:“是那年夏天你帮我的时候从衣服里掉出来的,现在该物归原主。” “为什么一直留着它?” “啊,这个”徐俟清垂着头说不出话来。 他无非明知故问。 想让她再对他说一遍喜欢? 不!可!能! “就一直想当检察官吗,留着它就是留着希望。”徐俟清唾弃自己拿理想做了借口。 肖明树向她又走近了两步,微微低头寻到她的眼睛,说:“你留着吧。”语气里竟是重遇他后再未听到的温柔。 她盯住他灰翳的双眼,自嘲般笑笑,然后摇了摇头,“留着它就是证明我还心存希望和妄想。” 肖明树的眼睛里忽然划过流星般的光亮,看着清丽的面容被勉强的笑容侵覆的人,缓缓道:“你可以心存希望。”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肖明树。”徐俟清用语违逆了起来。? 肖明树点点头,低声说:“我当然知道。”或者说,是我在祈求你,心存希望。他的眼神哀切。 什么啊。徐俟清忽然仰起头来,因为有风迎面她落泪了。 明明是他装做不认识自己,是他几次三番对自己没好脸色。 却又在自己放弃的时候说“可以心存希望”。 徐俟清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先庆祝还是该先打他一顿。她只好落泪,痛痛快快又委屈地落泪。 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包纸巾,还没等打开,对方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块叠得方正的湖蓝色手帕。 徐俟清听见他说“对不起”。她不知道为何。 肖明树却知道,他被困在枝岔横生的枯竭之地。苍山洱海救不了他,陈有俞救不了他,张杳鹤更救不得他。 梦境繁芜,唯有些可怖的脸和扑天滚地的淋漓鲜血。千百次的夜晚他在梦里不断追寻又失去,徒劳一场凄幻梦。 桂花早就香过一秋又一秋,他开始惦念着那个黄色的小骨朵簌簌落在徐俟清鬓发旁的那个夏夜。 他也开始明白了张杳鹤的心理,明白张杳鹤在信中所言“偏占了些岁月的浮金光”是何意。 是认为自己不过只会是年少者的一段注脚;是认为自己垂老的心配不上这样轰轰烈烈的形迹;更多的是,怕她会受伤,怕她在这段感情里毫无收获后后悔当初的选择。 肖明树再承担不起一个少年人的爱意和悔意。 但眼下,他决定自私一些,往后得再多埋怨他也甘之如饴。 西边下起了罕见的太阳雨,徐俟清的泪痕也渐不见踪迹。 “跑哇。”徐俟清大声喊着,笑容忽又变得明朗瑰丽。她脱下墨绿色大衣披在头顶,踮起脚将肖明树也揽进这一方天地。 肖明树的胳臂罩在她头上,用手将大衣接过,两个人一同向远方跑着。 人工铺设的绿茵草坪发出咯吱的声音,徐俟清故意用力踩在草面上,激起小圈的水花延宕。 肖明树的漆黑裤脚被打湿,他飞速掠过她的面庞,狡黠的一只雀。 他心下叹道。 坐进车里后,肖明树递给徐俟清条干毛巾擦拭头发。 “啊对了,”徐俟清拍了下座椅问,“你没结婚吧。” 肖明树向着她微倾着身,轻叹了口气,语气低柔地说:“谁告诉你我结婚了。” 徐俟清提起唇角偷偷笑。 回寝室后徐俟清催了好几遍,肖明树才终于发来银行卡号,终于

将欠他的这样一比债还清了,她心里很是畅快。 夜晚属于自己的沉静时刻到来时,徐俟清梦到了肖明树。也梦到高山湖海树木阔原。肖明树带给她一朵云做的花,她伸手捏捏,洁白色未有形体的东西化为尘埃。 她在梦中搂紧了肖明树的手臂,接着是身体。最后扑空从梦中醒来,刚刚凌晨两点。 “好喜欢你哦。”徐俟清不掩爱意给他递去她的情意。 “还没睡?”那边居然很快有了回复。 “没有,睡过一阵了,只不过梦到你这件事让我想要和你说一下。” 肖明树点点屏幕,尚未发出什么信息,徐俟清那边又发来:你为什么没有睡呀。 属于少女娇憨的语气。 肖明树并未向她解释自己为何在凌晨两点还未睡去,只简短回道:“就睡了。” 连让她晚安这样的免费字眼都未曾赠予。徐俟清却仿若毫不在意的样子,给他发了晚安和小狗安睡的表情包。 肖明树把手机覆下不再有任何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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