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公主治大祭司之罪!” 以大冢宰为首,乌泱泱跪下了近半数的朝臣。剩下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看向紫微大祭司。 女眷还是女刺客,其实不重要。但大祭司七日之期未满而下山,是实打实的违了祖制。长公主想包庇也不知该怎么包庇。 长公主容攸站在帘后,拽着珠帘的手一下松,一下紧,又一下松,似是拿不定主意。 大冢宰容遇见长公主迟迟不说话,再度拜伏在地,朗声道:“大祭司行为不端,今日可无视祖制,他日便可无视法度,可欺国主年幼,可欺公主仁善,可行僭越之事!” 整座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祭司与大冢宰暗斗多年,但还是头一次在朝堂上明着这般针对。 主少国疑。对于容攸长公主来说,没有哪两个字能比“僭越”更触动她神经。 隔着珠帘,长公主目光沉沉地看向紫微大祭司,话却是对着大冢宰说的:“那依大冢宰之意,当如何惩戒大祭司?” “去大祭司之位,以忤逆罪论处。”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人人倒抽一口冷气。 大祭司摄政监国,大冢宰敢在大殿上这么说,是要彻底撕破脸的节奏。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大臣们也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 容攸重新坐了回去:“大祭司,你可有话说?” 长公主的语调已带上了几分凌厉之意。 紫微大祭司神色不动。 他是没什么可说的。他素来守礼,可昨日凤君离去,他心里却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在跟他说“追上去!追上去!”。破天荒的,他真的不再顾什么七日斋戒,就那样下了山。 这是他人生头一次做出如此昏头的行为!被朝臣弹劾为女色误国,倒也说得不错。 不过,他今日既出现在了朝议上,自然也是有对策的。 紫微大祭司给了下首大鸿胪一个眼神。 大鸿胪是大祭司属官,掌宫廷典仪。 他领会了大祭司的意思,出列:“启禀公主,大祭司无罪。前日,王上召臣议事,言说政务繁冗,有诸多要事积压。而大祭司主持国祀却要七日,实是太久,便将斋戒七日改作了两日。大祭司是遵循王上新制,并无过错。” 众臣愕然,随即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谁都知道,国主年幼,天极宫所出之政令不是长公主的意思,就是大祭司的意思。 长公主在朝议上看到大祭司才知他提前下了山,自然不可能提前去改了祖宗的规定。这突然的改制,是大祭司的手笔。 大冢宰才说了“僭越”,大祭司转头就以国主的名义改了祖制,真真行了僭越之事。 大臣们微妙的眼神在长公主和大祭司之间来回。 容遇完全没料到紫微大祭司会来这一招,震惊之余,心下又有了几分计较。他猛的站起来,一把拽住大鸿胪的衣襟,怒道:“荒唐!荒谬!祖宗规矩岂是说改就能改的!” 大鸿胪面不改色:“改制的旨意,王上已盖王印,送入典官处。大冢宰若有疑议,可前往典官府查看。” 容遇冷笑着松开大鸿胪:“公主,大祭司狼子野心,这改制,老臣不服!望公主圣裁!” “大冢宰是质疑王上的决定?”紫微大祭司两手拢在紫袍下,神情淡淡。 容遇瞪了眼紫微大祭司,朝长公主一拱手:“王上年幼,为奸人哄骗。公主手握青玉钺,有匡正之责。臣斗胆恳请公主清君之侧,还庙堂一片清明。” 容遇话音一落,又有一臣子出言:“臣等并非质疑王上之决断,只是事关祖宗规矩,理应众臣庭议之后再做决定。此番王上的旨意,过于草率,不足以服众。今日王上不在,臣等只能请公主再作决断!” “请公主再作决断!”群臣请命之声此起彼伏。 珠帘后的长公主捏了捏眉心:“大祭司不在朝的几日,却有政务积压,王上这么决定,本宫倒是觉得可行。且国祀三月一次,一次七日,实是频繁,适当缩减不为过。众卿不必再议,依王上的意思办即可。” “公主!”容遇仍是不服。好不容易抓到大祭司如此大的把柄,他不想就此揭过。 “好了。”长公主止住容遇的话头,“众卿还有别的事要上奏吗?” 容遇愤然不甘:“公主,大祭司提前下山是王上旨意。那携女眷入蕲年宫呢?蕲年宫宫人皆可作证,有女子与大祭司争执,大闹蕲年宫。那女子便是住在昭华宫紫云殿之人!此事,大祭司无法推脱吧?” “是女刺客。”紫微
大祭司纠正大冢宰的称呼,他瞥一眼容遇,目光依旧淡淡,但眼底隐有几分不怀好意,“公主容禀,昨夜追捕刺客,虽未能擒得刺客,但臣捕获蜉蝣三百六十七名,这些蜉蝣来历不明,躲在地下隐蔽之处,有墨玄石阻断术法,故而难以令人察觉。这些蜉蝣当中有一小少年,自言乃南方诸国进贡之民,是大冢宰将他们安置在那,并拿出大冢宰府的玉牌为证。” 容遇愣了愣,待看到那玉牌,不由目光一紧。上一刻,他还气势汹汹想要追责大祭司,这一刻,他的眼神便躲闪起来。 长公主“咦”了一声:“诸方国进贡的蜉蝣之民皆囚于上善塔,怎么安置到了地底?” “臣也百思不得其解,猜测是这少年撒了谎。但他持有大冢宰府的玉牌,又言之凿凿,不像假话。”紫微大祭司看向容遇,带着几分诡异的关切,“莫不是上善塔出了什么变故?大冢宰啊,你乃三朝元老,于社稷多有苦劳,今年事已高,偶有精力不济无法解决之事,公主和王上也能体谅。如有什么难处,可与本座,与公主和王上开诚布公地讲。” 大祭司这一番话,意指大冢宰年纪大了不中用。容遇自然面色不愉:“劳大祭司关心,上善塔一切安好。塔中蜉蝣亦未少一人,公主可派人去查。至于这玉牌,大抵是府中人不慎遗失被人捡走了。” “哦?那本座抓来的蜉蝣又是什么人呢?大冢宰可有什么想法?” 容遇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说道:“这我怎么晓得。说不定是大祭司私囚的蜉蝣,用来构陷老臣的呢!” 紫微大祭司讳莫如深地看着容遇,看得他心底发毛。有那么一瞬间,容遇险些崩不住自己的表情。 容遇避开紫微大祭司的目光:“公主圣明,大祭司所说之蜉蝣与臣毫无关系。大祭司定是想转移视线,让诸臣不去关注女眷之事。” 提及女眷,容攸长公主有些坐不住了。 她起身撩开珠帘走了出来:“女眷还是女刺客,本宫甚是好奇。既然大冢宰说紫云殿中之女子便是大闹蕲年宫之女子,那不如召蘄年宫宫人去昭华宫辨认一番。大祭司以为如何?” 紫微大祭司朝公主行礼一拜:“谨遵公主懿旨。” 容遇奇怪地看了眼大祭司,暗道:这小子竟毫不慌张吗?与私自下山比,携女眷入蕲年宫的罪责是轻些。但毕竟涉及不敬先祖,这惩戒也得让他蜕一层皮。 这边,长公主带着大祭司和大冢宰前往昭华宫。凤君那边却是在百无聊赖逛着昭华宫,她身后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白袍术士,是紫微大祭司的心腹,名唤诛离。紫微大祭司离开前,叮嘱他看着凤君。 凤君逛着逛着逛到了昭华宫的宝——千机殿。 凤君老远就感知到这里灵气流转胜于别处,待看到一屋子法器宝物,不由眼前一亮。 水神那家伙最喜欢收集奇奇怪怪的材料,这里或许有能与墨玄石相融合的东西。凤君身在昭华宫,但并未忘记承诺给小少年的事情。于是,她自袖中抖落一枚墨玄石,开始一样一样试过去。 墨玄石转换灵气的效率极高,方一靠近那些材料,材料中蕴含的灵气便被吸纳一空,材料即刻湮灭成灰。 转瞬间,凤君已经用她手里那粒黑色小石子毁掉了四五件稀有珍宝。 跟在身后的诛离脸色一点点苍白。 这时,凤君目光一转,瞧见离自己五六步远的地方摆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这石头呈现半透明状,灵气流转间,霞光阵阵。 “姑奶奶啊!”诛离意识到不对,即刻飞奔过去,死死抱住石头,几近哀求道,“这是先祖从传说中的浮玉川挖来的浮光石,仅此一块,您高抬贵手!” “浮玉川啊!那地我熟,要是它也坏了,我再去那里捞一块来便是。诛离,你让让。” 诛离哪肯让,头摇得像拨浪鼓:“姑奶奶,您尽瞎说,这传说之地哪是你说去就能去的。” 凤君笑了笑:“传说中的人就去得传说中的地。” “……”诛离两手两脚并用,将浮光石圈得不漏一点缝隙,“姑奶奶,求你了!小的不想被大祭司削一顿。” “他削你,我揍他。” “……” “姑娘,那块石头就是长得好看,实际没什么用处。这儿有一块更奇特的,你不如来看看。”凤君和诛离相争不下,突然,一道清清郎朗的嗓音插了进来。 两人循声望去。 在千机殿的二层楼处,有一十七八岁的少年倚栏笑看着底下的两人。见凤君看过来,还熟稔地招招手。 凤君看向诛离:“这人是谁?” 诛离看着来人愣了好一会儿,斟酌再三之后回答:“他是大祭司的弟
子。” 凤君了然,随即纵身一跃,笑盈盈落到少年身旁:“徒弟,你说的是哪个宝贝?” “跟我来。” 少年带着凤君转入阁楼。 这姑奶奶徒弟喊得倒是顺溜,等等!方才王上领着姑奶奶去的不是……诛离脑中警铃大作,奔向二楼:“不要乱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