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姑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明歌抬手把服务生招来,随手把高脚杯放在木质托盘上。 她略微扬了下脖颈,好整以暇地俯视着楼下的倪清。 周围的目光霎时聚焦在倪清身上,像是无数带着幽光的绿蛇,探寻着一切他们想要知道的信息。 压迫感太强。 倪清的左手忽然有些发麻,她轻轻握了握妄图恢复知觉。 “沈沁作家的山茶花系列,原创性尚待考究。这样的作品公开售卖,是否是对原创的不尊重。如果珠宝界这样的抄袭之风兴起,高珠和普珠有什么分别呢?”她抬眼,望向赵明歌的眼神淡漠又审视。 她比自己想象的要有攻击性。 原来派去跟踪周屿行的人递回照片,在周屿行身边的她看起来温柔又无害。 “姑娘这句话还真是让人发笑,平白地污蔑和泼脏水,沈沁设计师是可以起诉你的。”赵明歌的话咄咄逼人,面上却还是和善的笑容。 像是那群蛇的首领,幽幽的目光看着她,吐出的蛇信子黏腻又恶心。 “我不介意法庭见一见。”倪清的声音温和却有力,神色淡然得像是事外人。 她这两天一直在调查这件事,从前那些免费约拍的顾客,和这组设计展还有些关联的,她都拿着礼物上门拜访。 虽然大多数人都会置之不理,她也还是拿着礼品一家一家拜访。 她约拍过那么多人,总有人愿意帮忙。 于是她大概能拼凑出当时事件的原貌。 最重要的是,周鸢给了她一张卫初当时的画稿。 她和溪木看着那张画稿很久,直到她双眼发晕。 她只好站在画室门口透风。 仲秋的天气算不上太好,树下干枯的叶子被风轮旋吹起,混杂着沙砾起舞。 “倪清,你快过来。”溪木的声音里透出极大的兴奋。 倪清转身,大力地拉开画室的门。 她走得很快,被惯性带动的门大力地撞到了她的右手肘。 巨大的撞击声让溪木都一惊,于是抬头去看倪清。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左手揉着手肘,“发现什么了?” “一点没变,一有关心的事就冒冒失失。”他起身,走到倪清面前。 他掀起她遮挡住手肘的衣袖,低头看着她被撞击的地方。 手肘处是不正常地红,连带着那块的皮肤都肿起来。 “没事。”她淡然地抽出了手,“所以你发现了什么?” 溪木的手握了握,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坐在沙发上,摊开那张设计图和平板上的山茶花系列对比,“你仔细看,这个图的下层。” 倪清按照他的指示看着设计纸上的那处笔记,白色茉莉花的很小,顺着花瓣的弯曲弧度,隐隐看到一些被白色油墨未遮盖完全的银色素线。 她盯着那一处看了很久,确定不是自己眼花而产生的幻觉。 “这个好细致,我看了一下午也没发现。”倪清歪头打量着这画的其他地方,都没有银色的笔迹。 “而正巧的是,山茶花系列有一张图也有未被遮盖完全的银色笔迹,如果在画展上指出问题所在,让沈沁打脸不是问题。”溪木定神看着那张设计图,“画的真好。” 倪清总算松了口气,赞同地点了点头。 “在我买下这组设计图之后,我会指出问题,你放宽心。”他的声音里透出些愉悦来。 他的日子太单调了,总是在画室里画画。 如今有了一场可以观看的大戏,他求之不得。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沈设计师。”倪清淡淡地看了溪木一眼。 “我并不想为你解答。”沈沁的面色依旧嘲讽,可表象下掩藏的那点慌张逃不过倪清的眼睛。 她摆了下手,示意蒋玥继续接下来的拍卖。 “沈大少爷本次出价为350万,请价格更高的收购者举手竞拍。”蒋玥笑容优雅地站在拍卖槌前。 周围的人声喧闹,倪清有些气愤的环顾着四周。 赵明歌都看在眼里。 “疯了吧,出几百万买几张草纸?” 沈家的经济实力摆在那,或许他就真喜欢这几张纸呢。 “搞艺术的总有些追求,也最不缺钱。” 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举起竞拍的手。 “350万一次,350万两次,350万。”蒋玥拿拍
卖锤的手已然高高举起。 “00万。” 人群中淡淡地一声,大家都循声望去,周鸢站在人群最后,目光注视着二楼的赵明歌。 倪清穿过人群,在大家疑惑的目光中来到周鸢身旁。 “周姨。”她很小声地和周鸢说着情况。 赵明歌忽然露出个笑容。 她原本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这些设计图卖给沈溪木,因为她有些疑虑。 到底是不是沈溪木把她带进这场设计展的。 她所在的圈子并不够格来参加这样的展览。 只是眼下看到周鸢,她却心里了然。 她知道,周鸢的意思是,她会接受一个原本就普通人家的女人,却无法容忍家道中落的自己。 这还真是讽刺。 她眼神示意沈沁,后者也悠悠然地开了口。 “这场设计展原本就是为共赏艺术之人举办的。至于山茶花这系列的拍卖,我更倾向于沈少爷,到底同为艺术创作者,我想他更懂我。”她笑着摇摇头,“抱歉了,周女士。” “嘭。”拍卖槌击打桌面的声音应声响起。 尘埃落定,好像为这场闹剧画上一个句号。 “沈先生,我们后续会把竞品邮寄到你所在的地址。”蒋玥笑着抬手,示意服务生将藏品暂时放到后台。 “不必了。”沈溪木略微抬了下手,示意身边的侍应生把设计图接过。 侍应生很懂眼色,在大家注视下,拿着那些设计纸走到倪清面前。 沈沁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转头去看赵明歌的表情。 她一贯优雅和善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你什么意思,沈溪木?”沈沁面色不虞的质问着,面上的表情都带了些狰狞。 她垂眸,正对上倪清略带嘲讽的脸。 倪清眉目清冷,眼下这副神情却意外地让她更生恨意。 这场冲突无疑又到了一个高峰。 “原本就是买给我朋友的。”溪木笑得温和,但眼里的寒意藏不住。 当年他和沈家决裂,在江城闹得很大,从此以后再无人叫他“沈溪木”。 可眼下沈沁这样做,无疑是在他的雷区跳舞。 倪清略微摇了摇头,示意溪木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眼下沈设计师是否能为我解答疑惑呢?”倪清扯了下嘴角,没等沈沁回答。 “这些设计图最初的初稿,用的是什么颜色的笔呢?” 沈沁忽然松了口气,好在赵明歌提前就告诉过她这些设计图的底色,现下她完全答得出来。 “银色,光感好,后续的描图会简单些。”她的面色总算坦然些。 倪清略微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想法表示认同。 “但是我欣赏过沈设计师之前的作品,似乎并没有银色打底的习惯。”她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了几分质疑。 “习惯是可以改变的,不要太咄咄逼人。”赵明歌总算出了声。 沈沁也站在她身边,同仇敌忾般看着倪清。 只是眼下两人的那点慌乱在倪清的质问下被无限放大,大家的目光落在她们脸上,想要探索出真正的答案。 “说谎。”倪清转头去看周鸢,后者的眼里是默许。 “珠宝图纸最忌讳底色暴露,而山茶花系列有一张有银色素线,是在原作者车祸后创作的最后一张,她的手还未完全恢复,所以会暴露出底色。”倪清拿出另一张设计图,“这是原作者同时期的另一幅设计图,也有底色暴露的情况,只不过因为赠与了周鸢女士,所以才没有被有心之人带走。” “你血口喷人,根本不是这样。”沈沁先沉不住气,脸上的恼怒藏不住。 “我们有权对沈设计师进行起诉,但还是希望你能迷途知返。”周鸢的声音沉稳却尖锐,像是数把无形的刀,击碎了赵明歌那面伪善的盾。 “艺术的事情,借鉴而已,何必如此上纲上线。”赵明歌略带意味地笑了笑。 她知道,就算她被起诉,周显会无条件的保护她。 周鸢这样做,无疑只是让她在这场设计展上丢了面子,然后传到江城的圈子里,让大家嘲笑自己这个家道中落的女人,干了偷鸡摸狗的勾当。 “虽然没有起诉成功的案例,但我不介意用我所学把抄袭之人送进监狱。”倪清表情严肃,说出的话坚定而有力。 大家都被她说这话时的气场所震撼。 正义
的法官,给犯人下了最后通牒。 赵明歌忽然饶有兴致地笑了,“倪清,你比我想象中聪明。我们后会有期。” 她转身消失在二楼的长廊里,大家却都意识到了她的狼狈不堪。 人群的议论声还在继续,倪清和溪木却先离开了。 展厅外面在下雨,混杂着秋日特有的凉意。 两人就站在檐下躲雨。 “事实本该是我揭露,如果沈沁很记仇怎么办?”溪木有些无奈地看着倪清,她在一些时候总是会勇往无前。 比如他第一次画展有恶意的人在现场泼油墨,倪清毫不客气地拿了颜料桶泼回去。 有失礼数,却确确实实地让他感觉到了被关心。 “未来要当律师的人,怎么会怕结仇。”她笑得坦然又温柔,像是在黑夜里绽放的昙花,美丽却会掉落。 路口总算有出租车停下,倪清和溪木告别。 车外的雨势浩大,倪清打开手机,连续弹出来了好几条消息。 allia:不去。 allia:我刚从林城回来。 allia:抱歉去的地方没有信号,没有及时回消息。 还有两条未接来电。 她回了电话。 “我在。”简单地两个字,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到她的耳膜。 “抱歉,刚才去了一张画展,手机设置了静音。”倪清的话语里带了些歉意。 “没事,我也应该提前告诉你我去的地方没有信号。抱歉走得太急,没来得及告诉你。”周屿行捏着鼻梁试图缓解这两天的奔波。 “你在哪?”雨声渐大,倪清的耳朵贴近听筒才能听清声音。 “上次带你来过的老房子。” “妹啊外面雷声太大,还是先把手机挂了吧,这片没有避雷针,树还多的很。”司机的提醒声音很大,隔着听筒周屿行也听见了些许。 “那我先挂断电话了。”倪清有些尴尬地将要挂掉手机。 “倪清。”他忽然叫了她的名字,在她摁住挂断键之前。 “什么?”倪清的耳朵贴近了听筒。 “我很想你。” 像是掉落池塘的石子,霎时激起万千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