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旃檀(2)

原本在怀瑾握瑜里,姊妹们就等着她带好吃的好玩的回来庆祝,可意消息灵通,知道郗混没中,郗涣却中了,连连唉声叹气。 虔意带着素荣走进来时,看见个个惆怅,人人低沉,只有目光碰到大大小小的糕饼的时候,眼中才一扫乏味,迸发出汹涌的火光。 “大哥哥给你们带的。别谢我。” 虔意摆摆手,各人的使女便上来将糕点果收下去整理,还好妈妈们今天没有跟在身边,免得聒噪,也顾不上规矩。虔意将裙子提了提,顺在炉子边坐了,深吸一口气,没有闻到熟悉的板栗香,有些失望。 “天气渐渐热起来,今早娘娘还在与孃孃说,过几日要撤炉子。哪里还有烤板栗吃。” 寄意从桌上拣了几个核桃仁吹干净,递给她,“姊姊吃核桃。” “给你带了草编的蝈蝈儿,也是大哥哥挑的,那做得跟真的一样,师傅扁担两头挂得满满当当的,挑上街就知道送走了冬天。” “二哥哥怎么就是没考上呢?他考前不是挺得瑟的吗?阿姊,你真是仔细看过了,前前后后真没有他的名字吗?” 虔意对称意笑着点了点头,柔声说,“恭贺四哥蟾宫折桂。等过几日殿试传胪,官家还会在金明池下宴请新科进士。且等他的好消息吧。” 问的是可意,大伯伯家来的这一双兄妹性子都礼貌温和,也许是治家谨严,彼此都生怕拂了主家的面子。其实没什么,主要是这种事好巧不巧落在他身上,二哥又委实不争气,人们往往偏疼倒霉的那一个,不倒霉的那一个在两厢比较起来的时候,就总是落得几分压抑的尴尬。 虔意耸耸肩,“这有什么,反正他是混账潇洒惯了的人,无论逢着什么事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虽然此次未中,又不是只有这一次春闱。我看见好多五六十岁,都能做人翁翁了还在考的呢。那怎么叫百姓的父母官,那叫百姓的爷爷官!” 插科打诨没有达到意料之中的效果,想笑的不敢笑,怕说是没心没肺,不想笑的也笑不出来,面勉强提了提嘴,可意不死心,又问,“还有谁中了?阿姊都见着谁了?” “那个杀千刀的陶三郎,庾转运家五郎——上次来家里你们应该见过的。再就是爹爹常挂在嘴里,与他们一届的几位郎君,名姓记不大清了。翁翁家的表兄落了个殿军,别的不太熟。” “舅舅估计高兴疯了。”可意倒吸一口凉气,觉得很不可思议,“今年主考的大相公看卷子时是不是边上有个太医啊?眼光时而好时而坏的。” “舅舅可能不是高兴疯了,是吓坏了。恨不得揪着知贡参的领子一个个问,‘你们一个个睁大眼睛给我看清楚喽!就这样你们也能给奏名啊?啊!’”寄意被她逗笑,跟在一旁附和,说得绘声绘色,就连一旁有些不安的称意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起来就好啊,彼此说话更轻松些。可意又问,“那二哥哥还好吗?” “和何九郎吃酒去了。倒别说,何九郎还真是个人物。二哥哥和他吃酒你们只管放心吧。只是我一想陶三郎那样的人品还能列在前面,我就觉得此次二哥哥不中倒也没什么。” “薛家才出了事就着急忙慌上门去退亲,能是个什么人物。”可意撇撇嘴,“只怕是找着更好的了吧?巴不得赶快要叼着功名,往新人跟前撒欢!” “倒是庾太夫人上午遣人来了一趟,那时候姊姊不在家。好像是说过几日天气晴和,要来家里与孃孃说话,话里话外点了名要见你。方才阿姊从萱寿堂出来,孃孃没与你说吗?”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似的,轰一声从头顶炸开了。这事来得猝不及防,虔意一下子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转过一点,满是不可置信地朝自己比了比手,干巴巴地问,“我啊?” “没错,”寄意点点头,十分之肯定以及确定,“说的就是你。” 夜里风凉,明月在天,尚且如钩。星汉西流,偶可见银河,小时候常与大爹爹在后园纳凉,大爹爹会把银河指给她看,会带她数星星。 果然他在那里,下午听说他回来了,在孃孃与爹娘前见过礼,打发人去问他身边的小厮,只说一切都好,回到屋里出了回神,照旧写字看。 比起那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的庾五郎,她更担心的是二哥。也许是今天郗涣在马车上说的话点着她,她老觉得不对劲,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又问素荣,“你说一个人,伤心或高兴透了,是个什么模样?是反倒很平静吗?” 素荣摇摇头,很诚实的地告诉她,“我不知道。我只看过小娘子您伤心透了哇哇大哭,非要好吃的才哄得好,高兴了哈哈大笑,非要吃点好吃的才更高兴。” “好了你别说了。” 轻轻吸一口气,可以闻出点子春意。不过一夜光景,后园的草木渐次葳蕤,

初生草芽是有香气的。挼一把来闻,清苦。 提着灯笼远远望过去,他就坐在池边的橘树下,硕大的枝条亭亭如盖,为他提供荫蔽,水中倒映着舒展的影子。 人与故人一同沉默。 虔意摆摆手,示意素荣不必跟着。自己拾裙往前走,郗混早就察觉到她了,勉强支起一个笑,看着她来的方向,慢悠悠地说,“小心脚下,别摔个狗啃泥。” “你啃泥,我不啃泥。” 她把灯笼放在脚边,与他相对而坐。抬起头看了看枝叶,很有些欣喜,“上回与大哥哥在这里闲坐,还光秃秃的。草木也知春,知道年年次第春。凋零了总还会在抽新条,所以无所谓短暂的烦恼。” “你还点我。”郗混笑了笑,手里拽着一根草,在指尖揉搓着,“你不必费尽心思来开解我,我没什么所谓。莫非还能打到礼部去,让他们加上我的名字吗?” 他顿了顿,轻轻吸了一口气,“无法改变的事情,徒劳无益,大爹爹是这么教我们的,不是吗?” 他话音里带着寥落,寥落又坦荡,反而让她的劝慰无法落脚。沉默片刻,她垂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十年了。” “我以为你早就不记得了。” 郗混勉强扯起嘴角,把手里的草扔在一边,“时而我也会想,但是大家都忌讳提,索性我也就一同混沌下去了。” 他轻轻摊开了手,一任星星点点的月光洒落于掌心,仿佛这样便可以与天地精神往来,遨游八荒六合,“我以前有过很多不切实际的妄想。我甚至从没有想过那上面不会出现我的名字,你知道吗,愿愿?” “那不是妄想。”虔意哽了哽,没来由觉得透不过气来,“只要你想去做的事情,都可以做到。时候早晚,并不是问题。” “所以我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他满不在乎地耸肩,盯着一池浩渺春水,俯仰之间仿佛银河倒泻,囊括天地宇内,“你有没有羞于启齿的时候?” 他比划了一下,自顾自说着话,“就像我们从没有提过大爹爹的事一样。明明心中有很伟大的愿望,但是因为外物所缚,从来不敢对旁人说,生怕他们知道了会讥笑,破坏原本就脆弱可怜的自尊。” “可我今天觉得不一样。” 他说,“今天我与端茂在汴河上吃酒,看见纤夫在岸边忙碌,看见两岸初生的杨柳,看见来往的贩夫士卒,他们各有各的生活,是如此鲜活地活着,令我觉得我这点悲喜不过飞鸿雪泥,实在算不得什么。” 好像也曾有人在月色下安静地与她说,希望四海无尘沙,希望芸芸蜉蝣世,有人卖酒买花。 往往羞于启齿,因为太平凡,没有谁生来就是建功立业的不朽人物,而不朽人物大多声名磨灭。说出来大多无人可以理解,索性就不说了,笃定地安置在心里放手去做,就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永远指引着前路,不必说却也不算孤独。 虔意试探着说,“所以更不必为此烦恼愁苦。因为现下是个盛世,所以还有千百种机会,何必为此终日郁郁,一蹶不振呢。” 他笑了一下,从小到大都带着些大逆不道的气质,“真的像那些太平章里说的那么好吗?真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天下大同?” 他继而说,“‘古之帝王建鸿德者,须润笔之臣。褒颂记载,鸿德乃彰,万事乃闻。’从古至今所向往的盛世都是前人用笔墨来勾画,并非身居其中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模样。春秋战国礼崩乐坏,及至两汉,儒教大兴。究其根本不过是士人欲立身立业,故好为帝王师,立天道以警君王,振权威。仔细想一想,官家喜欢粉饰太平的章,不过是自以欣欣想当个圣王。可是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的确有建功立业的追求,想要扬名四海,想要流芳百世,但是现在,我真正有的就是一双手,一双眼,两条腿。”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重复了一遍,“我得对得起我这条命,对得起我学过的东西。所以我想我应该亲眼去看看。非知微末不敢贪图圣哲,我要知道这个世上的人都是怎样地活着。只有如此,我才能替他们尽一份力,我手中的笔墨才不至于荒废,能写一些实际的东西,至少它们是有用的,那么我也是有用的。” “为什么要靠他们来证明你活着的意义呢?” “因为我没有别的办法。” 他眼中带有一丝苦涩,“我有时也会羡慕大哥,他安定下来了,不会让家里操心,不像我,到如今一事无成,也许爹爹会觉得我没有用吧,留在家里,看着我就会想到这一些糟心事。连孟三郎都比不上。你说他会不会这么想。” 彼此之间有短暂地沉默,似乎是什么东西被划开了一个口子,反倒像水面的浮萍,匆匆忙忙地又修复好了。

虔意静默半晌,末了才说,“所以你打算去看看,是吗?” “是。” “那你还会继续考吗?你要往哪里去?” “会。往南边去看看。” 虔意笑了一下,无端有些寥落,回想起今天白天见过的那一张张脸,有失落有欣喜,无数人的悲喜交织在一起就是世间百态,非要沉进去看看,方知我是我。 她轻轻说,似乎带着些挽留,“可是春天来了,东京城的春天向来很美很美,你不想留下来看一看吗?” 他却朗然一笑,不知是笑她痴傻,还是聊以自遣发,“何处不知春?” 她的声音清丽之中惯常带有些温和,一如桃花雪后风,两处春融融。似乎也觉察到留不住,更没有必要伤于离别而苦苦挽留,自己也释然了,虔心相祝。 “北地虽有暮寒,南国华枝春满。愿兄来日北归,不忘三十六陂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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