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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他

“那年入春之时,宫中赏花宴上处处是美景美人,唯有陛下仙袍玉带最是惹眼,臣妾不经意一瞥,目光便再移不开了。” 先前他问过我,是何时开始对他生了爱慕,我信口胡诌,说是赏花宴上一见钟情。那时他反应平淡,我本以为安然过了关,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在说谎。 “这世上无人在意我,所有人都想让我死。” 他说:“我早该一死了之。” “我在意!” 我几乎是立刻给出了回应,生怕他不相信,又一遍一遍重复,第一次大声叫出了他的名字:“真的,是真的······温琢,我从前骗过你,但今日没有,昨日、前日也没有!你下来,你看看我啊!” 他眼中终于起了波澜,看向我时微微茫然。我抓住时机想把他拉下来,他竟也不再反抗,顺着我的动作走下高高的石墙。 等到他彻底安全,我一脱力,后知后觉发现身上已是冷汗涔涔。 “你在意我?” 温琢也像我一样坐在了地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微颤,欣喜地自说自话: “对,你不想让我死,如果你想杀我,为什么要在刺客来时挡在我面前······” “你替我挡,你在意我,有人在意我······” 他说一句,我便应一句。 有人在意你,在意到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抵你的命。 他在宴席上喝了很多酒,现在身上还有酒香,离得近了,便会萦绕在我的鼻间。 他喃喃许久,终于冷静了些。我始终握着他的手,感受到他一只手揽住我后背,随即靠近,把脸埋进了我的颈窝,发出无助又凄然的哀鸣。 “杀了我吧,随时都可以,现在也可以······” 我用力回抱住他,静静给予着安抚。 世间苦难千千万,有人苦饥寒,有人苦孤凄。多少年了,温琢在这世上踽踽煎熬,不在意社稷百姓,不在意权势富贵,甚至不在意自己。 他阴郁孤僻,却也内心柔软、留恋温暖,只要知道还有人在意他,哪怕只有一人,他也能重新振作精神,靠着这份在意,继续完完整整地活下去。 “陛下,带我回宫去吧。” 我会永远做这个支柱的。我们两个相互支撑着,会走得很远、很久。 他凝望我,我也望着他,目光相触时,如同魂魄也相依相融。 他通红着眼睛,几乎是急切地吻上我的唇,仿佛只要感受到我的气息,就拥有了最无畏的底气。 --- 温琢带着我,再度回到了明乾宫。 他手上力道极大,一路紧紧握着我的手,生怕松一点我就会走,我任由他握着,捏了捏他的手指作为回应。 虽然他不再过问,但刺客一事终究还没有过去。我怕他心里有刺,躺在他身边轻声说:“我保证,刺杀不是我做的,但······” “好了。” 他不让我说下去,兀自侧了个身,把我拉进他怀里:“你想要我的命,随时来取。” 我哽了哽,脸靠在他颈间。 他声音平静,已经不在乎所谓的真相,不需要我的解释,就算是我做的,他也会选择宽恕和忘记,既往不咎。 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不念过往,不盼将来,只要当下的幸福,哪怕如镜花水月般一触即碎。 万籁俱寂。烛火将熄时,我侧头,轻轻吻了他的脸,作出了承诺:“你放心。” 他把最脆弱的肚皮完完全全展示给我,可我再也不会举起手中的刀剑。 一边是家族,一边是温琢,我无法舍弃任何一方,那就让我留在夹缝之中,成为博弈时最后一道柔软的隔墙,就算最后逃不过两败俱伤的结局,我也甘之如饴。 我比他更懦弱,但都一样渴望安稳、惧怕失去。 翌日早朝离开前,他不愿单独一个人,甚至想要我与他一同去上朝。自古后宫不能干政,像陪同上朝这样的事不合规矩,俨然是祸国殃民的妖妃行径,我不能答应,只能拉着他轻声细语安抚一番。 当着众多黄门侍女的面,我向他凑近,悄声道:“我回锦绣宫给你做点心,等你下朝就来找我,好不好?” 他并不愿意,摇了摇头:“锦绣宫太远了。” 我为难:“那······我做好给你送过来?” 他突发奇想,眼中微亮:“你别走了,以后搬来明乾宫,和我一起住。” “不行。”我拒绝。 那点光亮

瞬间消失了。 我心中不忍,忙解释道:“后妃怎么能住帝王寝宫,你忍心看我被说祸国妖妃?” 他立刻沉下脸,看着不像开玩笑:“谁敢说,我杀了他。” “······” 我一点不怕,替他整理衣襟时故意用了点力,警告道:“不许动辄喊打喊杀。” 他被我拽得一晃,竟真被我唬住,乖乖不再说了,过了一会儿,才不甘心地退而求其次:“那你等着我,我下朝就过去。” 我点头,目送他恋恋不舍地离开。 -- 之前从温琢那里拿的一匣桂花用完了,我便换了个花样,改做如意饼,这些点心甜酥我最是在行,做法步骤早已了然于心。 轻车熟路做好了一份,我回到后殿,发现花几下的暗屉里塞着一支信筒,暗蓝色筒身刻着几簇荼靡花纹,赫然是戚家的纹样,应是戚恒取回来时见我不在,才放在了这里。 信中所写内容与过去并无二致,无非是要我时时留意温琢的动向,再附上一两句浅淡的关切。昨日行刺一事三言两语草草带过,只说事已摆平,让我不必介怀和忧虑。 仿佛在宴席上事发之时,那道阴沉肃杀的目光只是我的错觉,所有试探和敲打都是我惶恐中的无端臆想。 我沉默着,如往常一样把信纸凑近烛火。 天子遇刺,我作为贵妃嫌疑未除,虽然温琢没有立刻发落我,可众人心中都有猜测,按照常理,他最少也该软禁或冷落我好一段时日,再加上他与戚家势同水火,这一遭过后,或许我将再无出头之日。 然而,宴席散去的当晚,我就又被带回了明乾宫留宿,正常地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样的消息足以令朝野上下吃惊。 在他们眼中,贵妃戚氏圣眷甚隆,让皇帝宠爱到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后宫中有了我,戚家的势力更无人能撼动,朝中大臣为求安稳自保,明里暗里的殷勤讨好只会增,不会减。 父亲那样精明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扩张势力的绝好机会。只要温琢对我还有一丝一毫的情谊在,我就还有价值,不会沦为家族的弃子。 约莫着时辰,也该到下朝的时候了。 我在殿里百无聊赖地等着,却听说外面有人求见,一个小黄门弓着腰匆匆进来,年岁不大,正是孙廷忠的徒弟,陈六。 “见过贵妃娘娘。陛下已经下朝,邀娘娘前去未央宫一见。” 不是说好来锦绣宫找我的吗,怎么还变卦了? 见我没有立即答复,陈六解释道:“陛下说了,未央宫有娘娘喜欢的东西,等到看过,再与娘娘一起回锦绣宫。” 原是如此。我开口应下:“知道了。” 未央宫,会有我喜欢的东西? 那晚雨水瓢泼,温琢高热虚弱的模样仍历历在目,让我对这座宫殿的印象实在不算好。 我暗自疑惑,但有他相邀,我没有耽搁,简单整理后便出殿门,上了辇轿。 我被引到未央宫后院时,温琢已经来了。不过,我已经无暇去看他了——这样一座多年无人居住的荒凉宫室,后花园中竟生长着一棵极为高大的桂花树! 不用看,我也知道自己此刻必是双眼放光。 分明已经过了桂花盛开的季节,眼前的大树却枝繁叶茂,枝头坠着一簇簇沉甸甸的金黄小花,将树枝压的微弯。 难怪一路过来时,总是能闻到阵阵馥郁的桂花香。 我难掩心中雀跃,上前两步,尽力踮起脚想摘下离我最近的一簇。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连着枝叶帮我折下了一小枝。 我回头看他,迫不及待问:“这里怎么会有一棵桂花树?” “十年前我母后种下的。” 温琢将桂枝递给我,话语中难得露出些许怀念:“那时母后入主中宫不久,还没那么忙碌。她知道我喜食桂花,便亲自做主,从南郊将它移植了来。” 十年前····· 十年前,元后仙逝已经有些年头了,朝中奏请立新后之事,林氏贵为贵妃,家世煊赫,在前朝拥护下继位中宫。那时的先帝还算不上昏聩,林氏也没有被卷入前朝争斗,只专心料理后宫琐事,照料自己的骨肉。 没有权势利益的纷乱冲突,想来一切还算平和宁静,既然如此,小时候的温琢应该也是幸福过的吧。 我隐约记得温琢说过,他曾闻过世间最香的桂花,恐怕就来自这一棵了。 我这样想着,嘴上敏锐抓住了重点,故意道:“陛下先前再三说过不喜欢桂花,怎么现在又喜欢了?” <

> 温琢一僵,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直白的问到他面前,率先别过了头,狡辩道:“很难理解吗?人的喜好总是会变的。” “哦······” 我继续装傻:“陛下的意思是从前很喜欢,只不过臣妾入宫后就突然不喜欢了一阵子,然后现在突然又喜欢了,是吗?” “你······” 他恼羞成怒,但却没有发作,而是怨气十足地盯着我,出口一个疑问变成了笃定:“你敢捉弄朕。” “臣妾不敢。” 我见好就收,冲他弯着眼睛,接着方才的话茬,半是认真道: “毕竟人的喜好会变,将来陛下有了其他宠妃,到时难得想起臣妾一次,若想起的都些不恭不敬的东西,可叫臣妾怎么好?” 话音落下,我后知后觉,心中竟微微一惊。我嘴上说着“不敢”,实则对他早就不剩多少惧怕,字里行间尽是所谓“不恭不敬”之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将这些无理取闹的话语挂在嘴边,敢肆无忌惮地索要他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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