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渐过,百花犹然盛景,暖意却悄悄退了影。 小半月内,先是亲选的探花使身死,而后沈凌请罪告病在家,紧接着陈淮又不知发哪门子疯,每天上朝耷拉着脸,像是心里多大怨气一样,看得本就心烦意乱的宏元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罚人回府闭门思过。 一连数日,门外艳阳朝天,门内阴风簌簌,终于到了三月初,许是临近清明,寒风乍起,明明天上依旧骄阳烈烈,却还冷着人。 是日,终于被放出来的陈淮眯着眼倚坐在亭栏边晒暖,默然听着隔在小竹林之侧的嬉闹人声。 听了半晌,耳畔脚步声响起,陈淮撑起眼皮扫了一眼,看到来人也没有所动作,只出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殿下今日选妃,妾当然不会上赶着来扫兴。”陆侧妃招了招手,一小人影左摇右晃走过来,一把扑进陆侧妃怀中。 身后乳母寸步不离跟着,见了那小孩子安然无恙走到陆侧妃身前,乳母松了一口气,这才行礼道:“殿下。” 陆侧妃蹲下身子摸了摸承心的头,温声问道:“累不累?” 承心一双眼睛玉石一样亮,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不住摇着头,抱着陆侧妃甜甜道:“姨姨抱……” 陆侧妃温柔一笑,随即将承心抱起,侧身对陈淮道了一句:“皇后久不出宫,承心想念她祖母了,妾便带着她来见皇后。” “殿下久不去清宁宫,今日又适逢殿下选妃,妾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殿下。”陆侧妃不冷不淡说道。 她来时刻意避开了宴园,却不成想陈淮躲在这清闲,突然撞上人,陆侧妃心里不爽,淡淡道:“宴园里胡婕妤和诸位小姐都等着,殿下还是早些去,别白白浪费陛下一番苦心。好不容易才放出来,若是再因此等小事触怒陛下,可就得不偿失了。” 非是她想管陈淮的事,实在是这几日陈淮闭门在府,和她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看着也着实厌烦。 宏元帝念着先太子妃离去一岁,心觉无人看顾陈淮,才致陈淮近日事事做不顺当,是以赶在清明前,特地寻了这上巳之日为他选妃。 陈淮心里如何想她心知肚明,反正二人早已情分不再,还不如拿这话刺一刺人,也算是她为自己这些时日的烦闷出口气。 果不其然,陈淮听见此话立时阴了脸,目光沉沉看向陆侧妃:“承心还在这,你就这样跟孤说话?” “原来殿下还记得承心啊?”陆侧妃心底只觉讽刺,面上却不显,她一边紧了紧手,让承心抓得更牢些,一边问道:“黎商走后,殿下来看过承心几次?承心发热不退时,殿下又在哪?” “承心是黎商的命,妾自会看顾好她,不劳殿下费心。”陆侧妃像是讽刺一样轻笑出声,“这么多姑娘等着,殿下还是在此好好选妃,妾瞧着胡家那位小姐便不错,陛下想必也很是中意,今日人还在这等着殿下选,说不准哪日就入了府,好为殿下分忧呢!” “你!”陈淮气急,指着人说不出话来。 他自然不想选什么妃,也不乐意选什么胡小姐,可宏元帝的确相中了胡氏,这事,原本由不得他。 他到此躲着,也不过是往后拖,真到了时候,他也不敢违逆宏元帝。 陆侧妃却不管他,顾自道:“妾在这里待着,殿下不好过,妾也不自在。如此,妾就不碍人眼了,妾告退。” 她敷衍行了个礼,也不等陈淮反应便转身离开。 陈淮沉着脸冷哼一声,额间黑线跳了几跳,许久后,他抬头望着灿灿骄阳,终于迈步向宴园走去。 “小姐,陆侧妃怎么敢这么跟太子殿下说话啊?”空青探出身子,确认人走了,压着声音问道。 她陪同沈凌正要去清宁宫,本是看到了陈淮想绕道走,不想正好撞上陆侧妃来,她们不欲惹是非,便躲在林后没现身,未曾想听了这一番话。 虽早知侧妃与太子有嫌隙,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今日亲眼目睹亲耳听到,空青这才知道,这两人原是已有嫌隙到了装都不乐意装的地步。 只是太子身份尊贵,陆侧妃如何敢这样? 沈凌收回目光,低声道:“侧妃抚养着先太子妃的独女,韩陆两家又交好,她背后如今是韩陆两家势力,贸然动她也只会伤及自己。几句话罢了,生在皇家,这点忍耐都没有,那才是白活了。” 陈淮虽然心思不深,却也该想得明白这其中道理,即使有宏元帝尽心栽培,他也抛不下韩陆两家带给他的支持。 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比起两大世家的支持,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韩既明德高望重,更是他的老师,他本就没能护好太子妃,若是再动了侧妃,怕是还没等宏元帝说什么,韩既
明便要来问罪于他了。 “哦。”空青一知半解,想不明白太多事,也不愿多想,左右这些事也与她无关,她将思绪清出脑中,问道:“那咱们还去清宁宫吗?” “当然去。” 自那日请罪后,她也半月有余没去过清宁宫,今日恰好不忙,再怎样也该去看看余缃叶了。 “嗯。”空青提着食盒掂了掂,笑道:“小郡主还真是招人喜欢,那声‘姨姨抱’,叫得奴婢都心软了。今日这点心带的正好,小郡主还小,吃不得这些,倒是能给侧妃用。” 沈凌没出声应她,只点了点头,踏着步子向清宁宫走去。 清宁宫中,昌荣才从殿内出来,见着沈凌来她面上带喜,赶忙迎了上来:“殿下这些时日还念着,修仪可算来了。” 看见空青提着的东西,昌荣一笑将食盒接了过去,“侧妃今日带了小郡主来,就在里面呢。殿下本让奴婢去上些点心茶水,可近日这上巳恰赶上寒食,宫里都没开火,前些时日做的糕点也不好拿来招待人,眼下修仪来了,可算是解了奴婢眉之急。公主从前的小厨房是宫内最好的,这点心侧妃必定喜欢。” “我也是想着今日寒食,缃姨怕是吃不好,便提前备了糕点。”沈凌轻笑,让空青候在外边,自己跟着昌荣抬步进了殿中。 殿内,陆侧妃坐在一旁,正跟抱着承心的余缃叶不知说着什么。 看见沈凌进来,陆侧妃一怔,余缃叶却眉目一柔,抽出手拍了拍身侧唤道:“来,阿凌,快坐过来。” “侧妃万安。”沈凌没忘记陆侧妃还在,微微行了个礼,随后才坐到余缃叶身旁。 “半月不见,怎么看着消瘦了不少?”余缃叶眉间轻皱,“玄霜那孩子说你这些天忙得很,可再忙也得好好顾着身子,你本就身子骨不好,累坏了可怎么好?你父母都不在万都也就罢了,段家那小子也不管管?” “缃姨,我没事。”沈凌听到余缃叶提及段风辞,无奈扯着笑容,目光不着痕迹同陆侧妃对了一眼,又解释道:“前些天正好赶上事情多,我就多忙了几日,眼下清明将至,朝中也没什么大事,我便得了空,之后也不会再忙了。” 陆侧妃本来心里还犯着嘀咕,她不似皇后闭门不出,沈凌自己请罪受罚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如今听人说什么前些时日忙,她便知道沈凌是有意瞒着皇后。 恰此时,她与沈凌对上视线,陆侧妃心下了然,会心一笑说道:“殿下提到世子,沈修仪说了怕是殿下要觉得她偏向,妾既在这,可就得替世子道声冤枉了。” “前些时日科举诸事繁多,世子还抽了空日日都跑去沈府,只是修仪整日在御前实在闲不得,一连数日下来,可不就消瘦了些。” 沈凌悄悄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两人心照不宣将扯谎一事掀过。 余缃叶叹了口气,“那你过些时日可得好好养养,近些时日我瞧着又要冷了,你本就畏寒,多添两件衣服才是。” “嗯,知道了。” 余缃叶怀中,承心似乎察觉了自眼前的姐姐进来后,祖母的注意力便不在自己身上了,于是也转着眼睛偷偷瞄着沈凌。 此刻余缃叶话音才落,承心突然拍起了手,含着笑容咿呀道:“姐、姐姐……” 三人俱是一愣,倒是候在一边的昌荣笑出了声:“小郡主是在叫修仪呢。” 陆侧妃不禁眉眼一弯,目光投向承心,随即又转至沈凌身上,她温声道:“承心话还说不囫囵,从前也只会叫祖母、姨姨,这还是头一次叫姐姐,看来承心很是喜欢修仪。” 余缃叶闻言笑着松开了手,看着承心一步步爬到沈凌身边,而后张着两手扑了上去,抱着人不撒手喊道:“姐姐,抱!” 这么小的孩子扑过来,沈凌还是头一回碰到,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只能一边抬手松松抱着承心,一边眼含求助看着余缃叶。 余缃叶却彻底撒手不管了,对着人侃道:“早些抱抱,哪日你同人成了亲,有自己的孩子养在身边,也是好的。” 沈凌身子一僵,嘴角勉强扯着笑容,对此没有说什么,只低头拢着承心,防止她一不小心摔下去。 余缃叶却以为她是害羞,又打趣道:“缃姨也不是催你,只是若你真的选定了,也该早些打算,别误了好姻缘。” “缃姨。”沈凌闷声唤道,“我没打算成婚。” 余缃叶一愣,狐疑道:“那你同段家那孩子……” 沈凌还未回答,倒是一旁陆侧妃说道:“修仪是想在朝堂多留些时日吧。” 沈凌顶着余缃叶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 余缃叶心间一想,转瞬便
知晓了沈凌之意,无奈摇了摇头,也没开口劝人,只是叹了口气道:“这些事你自己做主便是,缃姨岁数大了,到底路是要你自己去走的。” “你既唤我一声缃姨,我便尽心待你。缃姨如今久居深宫,什么都不缺,唯一所求的,也不过是小辈们平安顺遂。”余缃叶轻轻拍了拍沈凌的手,“你想好了便尽管去做,顺心如意就是缃姨对你最大的期盼了。” “多谢缃姨成全。” 余缃叶轻笑不语,她转头望了眼天色,又将承心接回了怀中,看着两人道:“听闻今日是太子选妃,我就不去了,烦你们二人替我去看看,瞧瞧太子选中了哪家姑娘,也好让我安个心。” 太子? 从前余缃叶都是称陈淮为淮儿,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二人似乎生分了不少,如今,余缃叶竟连陈淮的名字都不愿唤了。 沈凌微微点头,陆侧妃看了眼承心,“那便有劳殿下看顾承心了。” 话罢,二人起身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