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朗失笑,戎真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站起来借力跨过腿边的草花盆栽。 程朗是在姜明雪刚说话的时候就发现了戎真,虽然意外但没有很吃惊,她聚餐中途总会偷偷溜号,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撞见。 “她很在乎你。”程朗说,姜明雪不只单单担心凌宇杨。 “是啊,听得我有些惭愧。”戎真说,见程朗全然没有下一句话的意思,“你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戎真:“……” 好吧,的确没有什么好问的,她说完,程朗果然又不说话,她便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做的不对?” 程朗回:“没有。” 戎真笃定:“你就是觉得我做的不对。” “我没有这么觉得。”程朗说,看着她,“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自己觉得不对。” 戎真被他说中,心情非常不愉快,“你说话真讨厌。” 程朗无奈一笑,风刮得更紧了,吹得她的一头长发在夜色中飞舞。 戎真本来认为自己绝无问题。 她只是不想理睬凌宇杨,并无寻事生非,在姜明雪多次想从她这里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是有些不耐烦的。 戎真甚至有点恨铁不成钢,觉得姜明雪太傻太单纯,怎么会看不出凌宇杨花花心肠还只是和她玩玩?如果不是考虑到戏还没拍完和姜明雪的感受,她的态度可以更差。 但因为刚才意外听到了姜明雪和程朗的谈话,戎真才意识她忽视了自己和他们这些尚未毕业的学生之间的权力不平衡。任何圈子里前辈故意刁难晚辈甚至毁人前途的事屡见不鲜,姜明雪之前在戎真看来多余的担忧其实才是人之常情,她正是因为不认为她是恶人,才会想从她口中得知隐情。 “冷吗?进去吧。”程朗温声道。 戎真点点头,“我找个机会和明雪聊聊吧。” “我觉得你唯一做得不好的地方……”程朗忽然说,戎真停下脚步看向他。 “不用对普通同事抱有太高的道德水平要求,这样只会消耗你自己,所以当初我不建议你演戏。” 戎真眯起眼:“要不是说你们男人呢,看不惯同时搞暧昧就太高道德水平要求了?” 对于戎真故意曲解他的话程朗不作解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知道。”戎真敷衍,却倏然心生恶意,她向前一步,与程朗脚尖对脚尖,手指滑进他的外套敞口,隔着衬衫轻轻抚摸坚实的肌肉,眉眼低垂,嗲了声音,“所以——你有没有和其他人搞暧昧?” 程朗很轻地叹了口气,捉住眼前人作乱的手,不同她的做作轻佻,神情认真地回答她:“没有。” 戎真故作满意地轻哼一声:“要是你敢,你看我理不理你,那——” 她顿了顿,玩弄着衬衫的第二颗扣子,似解非解,忽而幽幽抬起眼睛:“我们是不是普通同事?” 虽然自始至终程朗都一直任由戎真挑衅挑逗,但这个问题她明知故问太过,她稍一用力,戎真顿时皱眉低叫,还没装够的媚态荡然无存。 “这取决于你。”程朗声音低沉。 “放手!”戎真推他,“搞家暴!” 轻而易举的,程朗又被她逗笑了,松了手,改为轻轻的揉,“真的疼?” 戎真挣扎着不让他碰,程朗不放。正打闹着,戎真忽感眉间一点冰凉,她抬起脸,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来了雪花,“……下雪了。\" 程朗也抬头望去,戎真趁他不备甩开他的手,往室内跑去。 姜明雪回到包厢发现戎真还没回来,莫名有些坐立不安,等了好一会,戎真才推开门进来,姜明雪松了口气。 当戎真在她身边坐下后,姜明雪感到她身上携了一股冰雪气息,似乎在外头待了很久。又过了一会,程朗也回来了,有人就等着他回来喝酒呢,给他递酒杯的同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下雨了这是?” 程朗接过酒杯喝了一口酒,“下雪了。” “呀,下雪了,那老李你可得少喝点,小心等会走路打滑!” “去你的!” 嬉笑怒骂间,姜明雪不禁多看了戎真一眼,她身上那股冰凉气息早已被室温同化。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初雪,戎真和程朗的最后一场感情戏跟着提前了。 四人夜以继日终于抵达少林,得知无修竟是前朝皇脉,而另一半江湖遍寻不得的龙脉图原来就藏于少林。现在无修已经苏醒,待他重新绘出吞下的龙脉图,少林将召集武林群英,揭穿北辽阴谋,重建
前朝。 为了避免兴师动众,住持另外为四人在后山寻了一处旧院暂且歇息疗伤。 这天夜里,雀钗无眠,一个人下棋消遣。 窗外本风声鹤唳,随着愈来愈深沉的夜色渐渐平息,油灯发出轻微的爆裂声,雀钗这才将目光从一盘残局中拾起,她觉得有些冷了,原来不知何时外头已经下起了雪。 在山中这些时日,她的肩伤已经好全,寺庙日子清净安宁,入了冬更是一派祥和平静,有时会让她想起她的道观,但那只是一座无名观,远比不上此处的佛气氤氲、庄严穆然。 雀钗起身拉开房门,细小的雪粒子瞬间扑面而来,触及肌肤留下一丝冰凉的刺痛。 沈儒站在庭院中,他原先那套金绣白袍在多次打斗中变得破烂不堪,住持替他找了身布衣,请他将就,他当即换上拱手致谢,丝毫不见嫌弃。 小卯自无修醒来后放下心中重担,重新变得活泼,彼时也有兴致开玩笑话,说沈大侠这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沈儒爽朗地大笑,目光与一旁的雀钗相遇,后者率先移开了视线,正如此刻她转身回屋,避开这场纷纷扬扬的雪,但房门没能关上,她回到棋盘前,沈儒不请自来在她对面落座。 雀钗视他不存在般,自顾自地用白子拆了一枚黑子,沈儒看了看棋局,拿了一枚黑子粘上,黑子忽而绝处逢生,盘活了雀钗随手下成的局面。 烛火摇曳,雀钗抬眼轻瞄了沈儒一眼。 起初,她不信任他。 她自知人心叵测而自己识人不善,自下山以来对凡事凡物都抱有怀疑警惕之心。虽然沈儒的说辞来路都有据可查,但她是小卯的师傅,他沈儒是什么?当真如此侠义心肠? 但后来这一路上,当两人身陷乱箭阵时,他冒死又一次救了她的命,劈手夺了一只本是射向她的毒箭。 箭支锋利迅猛,钩走了从他的掌心到小臂好一片皮肉,两人勉强脱险后的当晚他便高烧昏迷。好在小卯从无修身上找到了少林的解毒秘药,她喂他吃药,把毒血吸干净,守了他一夜,终于等到他在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醒来。 那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口,扯着干裂的嘴角向她道谢,说这是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她却觉得他这是拿这话敲打她的忘恩负义,因为他是为了救她才受了毒伤。 可他端得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毫无惺惺作态之意,她无言,去溪边为他接了一壶水来。 他尚且无力,她只好扶他起来,靠着自己身上喂他喝水,他喝完水轻咳一声,重新躺下,静静看了她一会才闭上眼睛。她以为他睡着了,却听见他轻声说:“救了你一命,好歹对我笑一笑吧。”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一时愕然,反应过来后连羞恼也失了发作的时候,却也不见他将眼睛睁开。 她默许小卯喊他沈大侠,自己依然无法放下戒备之心,她以为这种敌意出自她的小心谨慎,渐渐才意识到这不是敌意,而是害怕。他终归救过她,无论出自何意,是世间除了姑姑和小卯外再一个心里有她的人,他好似很好,可她看不透他。 在寺中无所事事,她去藏阁寻了读,里写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钟声悠悠深沉,她幡然醒悟。 这盘棋他们下了许久,雀钗棋艺不精,知道是沈儒在让她。 她的棋是姑姑领入门的,那时她还不懂事,自作主张地从箱里翻出了旧棋谱,下一次和姑姑下棋时果然进步,却惹得姑姑大怒,原来她只是想要有个人作陪打发时间,一点也不想和她探究所谓的围棋妙义。 此后姑姑便再也没有喊她下棋。 姑姑走后,杨花落了的一日,她在旧物中找出了棋盘,便喊来小卯想要教她,但小卯定不住性子,她终于懂得了姑姑的感受。 最后一枚白子无路可走,雀钗既舒了口气也微有遗憾。 直到油灯将将尽,他们也没有说一句话,除了窗外风吹雪落的细细簌簌,便只有落棋时棋子轻拍棋盘的轻微响声,视线也几乎规矩地落在手腕以下,沈儒起身离开之际,她才问他:“什么时候启程?” 沈儒说他既已来看望了方丈,也护送他们到了少林,便有其他要事要走了。 小卯舍不得他,邀他来道观小住,她将昔日无聊的日子说得天花乱坠,大概是因为她想家了,如果那能被称之为家的话。问出口后才想起来要征求师傅的意见,沈儒一并朝雀钗望来,笑了笑,说着有机会,小卯担心再也见不到他,他肯定地说一定会再见。 “因着这雪可能会耽搁几天。”沈儒说。 雀钗点了点头。 她差点脱口而
出问他是否要和她一同回道观,沈儒是有话对她讲还是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但彼此对望一眼,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镜头最后落在窗前的雀钗一人与一盘棋的剪影上。 下棋的这场室内戏戎真和程朗一如既往地拍得很顺利,但因为拍了许多个角度,从全景到脸部表情甚至手指和衣领袖口的特写,拍了很久。 对比小卯和无修从认识起的打趣逗乐到患难时的真情流露,雀钗和无修之间台词很少,但在眼神动作之间、气氛烘托之下,却似乎彼此情根深种。 赵帆喊停后,戎真和程朗一起查看监视器里的画面。 雪落无声,孤烛异乡,镜头拍摄得很美,赵帆认为正是在这种幽然之景,一个生无来处的道姑和一个死无去处的谋臣才会有片刻的真心相触。 在前面的剧情铺垫中,沈儒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他定是冲着龙脉图而来,雀钗和方丈都有所察觉,但是敌是友,他们选择静观其变。 监视器画面小,戎真和程朗不自觉贴得很近,戎真看向程朗,他有所察觉,睫毛微动,目光轻轻扫来,含了礼貌的笑意,两个人的眼睛里一时只有彼此。 若有似无却无处佐证的男女之情不是赵帆的风格,反而很像一个人,她的丈夫,但戎真和程朗都没有过多过问导演的想法,或者说他们也认可雀钗和沈儒之间既互相猜忌又互相吸引的感觉是留白的。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她和程朗也才会在戏外时时刻刻保持着一分清醒,一分让他们似乎心意相通但始终无法更进一步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