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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绵绵葛藟,在河之浒。未远兄弟,父母近前。谓其父者,亦莫我顾。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兄弟善怀,未敢以据。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殷郑更小一些的时候,也曾以为她父亲是爱她的。那时,她还对“父母爱子,本为天性”这一理论深信不疑。 直到她八岁的某一天,殷郑忽然发现,殷寿好像看不见她。不是双眼如盲的意思,而是视而不见,并不放在心上——父亲只有闲暇时才想得起她,看看她的女红,听听她的琴艺或唱的歌谣。随后赏她些奇珍异宝,最多再抚一抚她的面颊,夸她一句, “郑儿静淑端顺,父心慰矣。” 她乖巧听话,学她母亲姜氏的样子方能博父亲一笑。可她殷郊阿兄呢? 那傻子偷偷混进质子营,和别人打了一架。 就在四方伯侯并八百诸侯上供质子朝商的第二日,殷郑就听宫人说那与殷郊交好的西伯侯次子同北伯侯质子起了冲突,殷郊不忍挚友受辱上前争执,双方都不甘示弱,最后动起手来。她表哥姜焕很是为难,只好上前劝和,却莫名被卷入其中。而本来默默无闻的南伯侯之子鄂顺见好友为人所伤,立刻拔刀相助。于此,五个人形成一场莫名其妙的混战。 宫人趴在地上抖抖索索地回禀,殷郑跪坐在母亲身边也吓坏了。她偷偷地用余光打量父亲,可殷寿面上并无怒色。他大赞几个少年颇有血性,身上皆有殷商勇士的魄力。他说,殷商之子,就该如此。 殷郑躲在母亲背后,依然能感受到父亲目光灼灼。 面前那几个不过十来岁的少年并没比她高出多少,可父亲却拍着他们每个人的肩膀,“我勇敢的儿子,你们会拱卫大殷的每一寸土地,成为万千子民都要敬仰的殷商勇士!” “赏王子并四质子,各宝剑一柄。” 殷郊上药时,她安静地跪坐在一边,心里是颇有些怨怼的。殷郑望着她面上挂彩的阿兄,幽幽地开口道:“阿兄如此行径,虽行仗义之事,却未免有损太子威仪,也不免让父亲挂心。” “我殷商的王子若不能震慑四方伯侯,如何立威?”殷寿嗓音沉沉,“郊儿勇猛,不日便可随父征战四方。” 殷郑看着父亲的背影,低低地称了句是,便不再说话。 可殷郊一点看不出来她的不悦,反而兴致颇高。即使疼得龇牙咧嘴,也仍然叫嚣,“等我长大了以后,我一定把崇应彪那小子揍得满地找牙!” 殷郑眨眨眼睛,“可是等阿兄长大了,他也长大了。” 殷郊听了,愣了片刻——像是根本没想到还有这回事。可很快,他又重拾信心,振奋道:“没关系!我会长得比他更大、更壮!一定能把他打趴下!” “那阿兄更要认真习武了,”殷郑低着头,用手指捻动着腰间的佩饰,嘟嘟囔囔地念叨着:“可别一拳头没收住,再打了表哥的脸——肿得半天消不下去。” 但殷郊根本听不出妹妹的怨念,两眼放光地抓着殷郑的手,“你也看见了?” “那一拳真是英武有力!要是打在崇应彪脸上,他指定晕过去!” “你放心,以后有阿兄保护你!还有姬发——若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去找他!” 殷郑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殷郊以为她是为自己一番手足相护之言颇为感怀,又伸手揉揉殷郑的头发,笃定道:“你信我!我妹妹就是他妹妹,姬发必然尽心!” 可你才认识他第二天,她在心中偷偷腹诽,谁能把自己亲妹妹的安危交到一个刚认识两天的人受伤。 但她阿兄确实是可以的。 如此,殷郑初识了四位伯侯之子,也认识了那位大名鼎鼎的北地质子,崇应彪。 后来,她常听殷郊说起质子营的事。那也是殷郑意识到,原来宫殿之外还有更广袤的土地,有更多她未曾谋面的人。 正是这个念头驱使她爬上了质子营外的那棵大树,探头探脑地吓坏了十岁的苏全孝——他刚被崇应彪支去取了东西回来。 颐指气使的北伯侯公子丢给他几个果子,苏全孝抱在怀里,还朝他笑。 殷郑趴在树上,看得直皱眉头——她忽然也挺期待殷郊赶紧长大的。 “他那般无礼,你怎么不揍他。” 苏全孝一回头,看见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多出个脑袋,吓得大喊一声,手里的果子落了一地。殷郑也被他吓了一跳,腿上一抖,险些从树上摔下去。她两手抱着树枝,身子悬在半空中,两条腿四处乱蹬。 可她不敢声张,若是给她父亲知道了,必定要出事。 这时候,苏全孝跑到树下来,昂着头问她,“姑娘,你

是何人?怎么会在树上?” 殷郑压低了嗓音道:“你管我是谁!先想办法救我下去!” 苏全孝这才如梦初醒,“姑娘你且等等,我这就去找人!” “苏全孝,你在外面大喊大叫做什么?” 一听是崇应彪的声音,殷郑更急了,她用力把自己吊在树枝上,“你站住!别找人!” 他立刻站住了,冲屋里回应道:“扰世子清闲,看见了只大鸟,被吓了一下。” 屋子里没了响动。苏全孝留在树下问她,“好,不找人。可是姑娘,你如何下来啊?” 许是又惊又吓脾气上头,也可能是知道苏全孝不过是朔州质子——欺负就欺负了,无人替他声讨。殷郑的脾气忽然就显了出来,她用脚尖点点树下的位置,“你过来接着我。” “我?”苏全孝仍旧仰着头,满脸的担忧,“摔坏了姑娘可怎么好——” “伤了你,我给你找医官——啊!” 粗粝的树皮划过掌心,片刻之后殷郑感到有人环住她的腰——苏全孝扑过来当了个垫子。 殷郑头晕眼花地爬起来,看到苏全孝躺在地上,面颊涨得通红,眼里含了两包泪看着她。吓得她赶紧扶他起来探探鼻息,可千万别死了。 “我没事。”苏全孝推开她的手,又问她,“姑娘是何人?怎么独自跑到质子营来了?” 殷郑想了想,实在是不敢说实话。只能抱着胳膊,皱着一张脸,“我先问你的——他那般无礼,你怎么不揍他?” “我父亲是北伯侯封邑下的城主,公子彪就算是差遣我一下也不算大事。”苏全孝吸了吸鼻子爬起来,“就像四方伯侯均供大王差遣一样。” “我的身份不便与公子彪动手,而且他原也算不得恶人。”他退后几步,略微颔首道:“至于全孝,不敢在意这些虚礼——” “既已来了朝歌,便也只求自保。” 去给苏全孝送药一事,完全是殷郑出于愧疚之情——她都磕红了手肘,苏全孝身上肯定更重。 殷郑不是没考虑过让别人代为转交,可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殷郊但凡知道了这个事,恐怕没两天就能让她父亲知道;至于姬发,他知道了就等于让殷郊知道,很是没必要。如果告诉姜焕,难免他不告诉她母亲。可是如果找鄂顺的话这么短的时间,根本寻不到一个他和姜焕分开的时间。 而崇应彪,虽说与苏全孝同住,但还是完全被她排除在外。 于此,隔天夜里殷郑就揣着那瓶药膏,又爬了质子营外的那棵老树。 但这一次在院子里的不是苏全孝,而是崇应彪—— 十来岁的少年持一柄比他人还高的长戟,在月光下舞得如行云流水。清冽的月色落在他的重甲之上,竟也生出几分轻盈之感。闪着寒光的戟刃割裂寸寸银辉,落下了叠叠的残影。长戟舞动的“簌簌”之声不绝于耳,每一顿处皆有破空之音。 远远看着,崇应彪生得不如殷郊健壮,但身形修长,身手敏捷。而那一式式的杀招更是魄力逼人,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殷郑趴在树上,莫名觉得此时若有战鼓相和,抑或是有丝竹辅之,必然美哉。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殷郑的腿都有些发麻了,崇应彪还不曾归寝。这时候,一阵轻风拂过,树叶沙沙地响。她顺势而为,忍着酸麻之感,动了动已经快要僵住的腰和腿。 幸而有夜风掩饰——树枝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偶然落下两片叶子去。 殷郑见崇应彪的身形一顿,锐利的目光须臾之间便扫向这边,而那长戟更是随主人之意向着她的方向裂空而来——殷郑几乎能听到“空”的一声。 崇应彪的长戟停在半空,稳稳接住了一片落叶。而另一片则轻飘飘里落在地上,不声不响。可树叶触地的瞬间,殷郑心中却是地动山摇。 少年的动作停了片刻,很快又漫不经心地抖落了长戟上的树叶。他收了势,放下长戟,这才以双手取下兜鍪。 殷郑趴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少年的目光片刻不曾离开过这个方向。他必然是意识到有人在树上了。 借着月色,殷郑瞧见崇应彪的额前浮了一层薄汗。 少年的眉目略有几分寡淡,更显他一副情谊淡薄的模样——远不如她阿兄那般剑眉星目,叫人见之不忘。而他神色里与年龄并不相符的狠意与桀骜,即使隔着数十步的距离,殷郑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多年后,殷郑依然能想起那一夜。即使她知道崇应彪必然看不清自己隐没在夜色和树影里的身影,可她依然能感觉到少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无悲无喜,带着一点点的好奇与探究,甚至没有一丝惶恐——就像是知道她此行并无恶意。 没了印象里的狂傲与挑衅的神色言语,他与别人并无不同。甚至比另几人更单薄一些——崇应彪静下来后,那身重甲似岩层一样磊在他肩上…… 形单影只。 这个词兀然间从殷郑的脑子里冒出来,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寂静的夜晚,空阔的天地间被霜色填满,有声音在她耳边叫嚣——是北地的风吟,东方的涛声,西岐的麦浪,南岳的溪流,还有朝歌城里低吟的颂歌。四面八方的声音灌于她耳中,纷纷扰扰。 万千光景皆为幻想,她是从来没见过的。 不远处的甬道上传来几句嬉笑声,是苏全孝与另一位北地城主之子。二人相对拱手行礼以作告别,而后分别进了自己的院落。 苏全孝刚刚跨进院门,便瞧见崇应彪进屋的背影。片刻之后,屋内亮起灯光,窗纸上映出一片剪影。 “我要沐浴更衣,你且在院子里待着。” 他应了一声,独自溜达着转到院子里的大树下——公子彪一向如此,他阿兄苏全忠早就提醒过他。 “朝歌城里暗潮汹涌,你切勿争一时之意——因小失大。” 苏全孝很明白这个道理——他一只小小燕雀,实在是不敢参与四位公子之间的恩怨,更不敢触了谁的霉头。 他正心不在焉地用脚尖去碾落在地上的叶子,忽然听到个声音在头顶处低低地唤他, “苏全孝!” 他一抬头,看到殷郑又趴在树枝上,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瓷瓶。 “接着我!” 这次苏全孝有所准备,明显稳重了许多。小姑娘从他的臂弯间跳下去,把药瓶塞进他手里。二人又小声耳语了两句,只见男孩的双眸猛然睁大,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的消息。可女孩只是朝他笑一笑,不再多说。 一连串很轻的脚步声隐去,院子里又只剩了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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