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这碰瓷般的百分之零点五的相似度,雀钗和沈儒最后一场交锋戏正式开拍。 冬日的天亮得尺,遥远的天际有一道将翻未翻的鱼肚白光,冷蒙蒙的远山浓雾蔓延,朦胧、透明、冷漠,寒风把漫天飞雪揉成了漩涡,碎浪般将人卷入。 当体温低到一定程度,戎真已经不再感到冷,但需要化妆师时不时帮忙检查妆容,不然会不小心露出被冻到发青发紫的皮肤。 拍了几年戏,戎真的耐寒能力多少还是得到了一些提升,毕竟第一部戏,也就是拍《重山》的时候,不仅就在冬天,还是反季拍摄,必要时得提前嘴里含一块冰块,避免呼出太多白汽。 这以前只在网上通稿里看过的招被用在自己身上,戎真当年觉得自己牺牲非常大。 《泓影》戏里戏外时间虽然一致,但拍摄时为了视觉效果,势必不能穿太多,更何况还是古装武打戏,因此当戎真吊上威亚飞到空中,她看见程朗衣袂飘飘,知道自己一定也是仙风道骨。 雀钗在亲眼目睹沈儒的背叛后,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恸,但自小被调教成的淡漠性格令她至少表面上无比平静。 她笑觉自己愚蠢无知,明明从未信赖过此人,为何还会感到悲哀?她没有背叛过别人也没有被背叛过,同样,没有被教过应该如何处置叛徒,但当一切发生时,她心底定定地压下一块石头,取而代之,浮起来是杀了沈儒的念想。图,不能落入他人手里,叛徒,则应当以死谢罪。 雀钗和沈儒尚未交手切磋过,甚至在过去的一致对敌中,都互有最后一丝保留。 显然沈儒对周边的山路地形无比熟悉,苍茫一色的雪地里,足尖点地无痕,雀钗始终落后于他几步距离。她越追越紧、越追越远,庙宇小院于雪中远去,她恍若被带入了一处无人之境,陡然升起尖锐的警备之心。 鹅毛绒雪与寒风摩擦,整齐划一的簌簌响声中,一声鹰唳突兀撕开裂缝,惊空遏云。 黑色雄伟的鹰隼逆着风雪,在低空中盘旋几圈后,张开长而宽的羽翼直冲而下,敏捷地张嘴叼走了沈儒抛向它的信筒。 雪花飞落在雀钗的眼睫处,一阵冰凉的刺痒,她眯起眼眸,飞出的银针好似雪粒子融进灰茫大雪里,但只听极轻一声轻响,沈儒长剑破空,银针被打偏方向,堪堪擦过鹰的左翼。 黑鹰发出长长的凄厉叫声,在沈儒的一声驱赶的口哨声里,在厚重的云层间隐去踪影。 沈儒停下脚步,抬眼远眺黑鹰飞走的方向,那儿有一片悠悠飘下的黝黑羽毛转瞬被白雪卷走吞灭。 他像是知道雀钗不屑于此刻暗袭他一般,一动未动地雪中站了半晌,才转身向着头与肩同样落了一层白的雀钗微微一笑。 她身后束起的长发在冽风中飞扬,一身单薄的灰袍猎猎作响,看他的眼神那样的静,似比这风这雪还要冷上三分。 他揭下了伪装后的笑,仍端得一副谦雅模样,好似无论做了什么,生性本是温和宽厚的。 这一笑令雀钗神思凛然。 很久以前的某日,姑姑做了一把竹弓教雀钗射箭,但学箭要学骑射才有意思,加之姑姑本就只是心血来潮,因此她没有细教,过了几日,便还是让雀钗练双刀和暗器。此时雀钗却极为后悔无法挽一把弓,远远地,便能用一只羽箭穿透眼前人的胸口,也能轻而易举把那只逃了的孽畜射杀下来。 沈儒向她走近了一步,雀钗亮出双刀,刀尖直对沈儒,雪光将刀刃映得闪闪发亮。 “你这是一定要杀了我?” 风声回响,程朗的声音很轻,但戎真听得很清楚。 曾几何时,他也问过相似的话。 四人东躲西藏的时候,曾被迫于一处山林洞穴过夜。入夜,沈儒守着,雀钗闭眼假寐,半睡半醒间忽觉身后有人靠近,抬手就从发间摸出一根银针。 沈儒侧身狼狈躲过,几乎尽了柴火被惊扰,在寂静中摇晃了那么一会儿后,继续颤颤巍巍地舔舐着料。 沈儒微怔片刻,但丝毫不见恼怒后怕,反倒坦率问她:“你这是要杀了我?” 似乎认定她是故意为之。 彼时雀钗抿紧嘴唇,重新闭上双眼,强忍着不适,让沈儒在她的身旁坐下,挡住了入夜后变了风向的夜风。 而现在,她一个跃步,右臂横刀直切沈儒面首,沈儒看似不躲不避,但在利刃即将破开喉口的那一刻,身形如燕般微仰,左手拔剑,右手去捉雀钗的手腕,雀钗反手调转刀把,尖刀往沈儒腕臂扎去,沈儒剑尖在雪地一抻,两人刀剑相交,电光急闪,雪扬数尺,已过了数十招。 在雀钗的步步杀招中,沈儒气定神闲,一字一句地告诉她。 “我要杀
是小和尚,不是你的徒弟。” “你既不在乎江山姓甚名谁,何必生我的气?” “其实我从未骗过你。” “雀姑娘,你去过京城吗?如果没去过,我带你去如何?” “你杀不了我的。” 剑气凝聚,逼得雀钗一路后退直至悬崖,脚底雪地松动、石块滚落的同时,一只尖刀被震落悬崖,她立刻摸出银针,一把飞针自有箭阵,趁沈儒躲避之际她飞身逃离悬崖。 远方隐隐破晓,却迟迟无法照亮这一片昏暗的天地。 “看来你是一定要一个说法,”沈儒若有所思,“你死我活?我死你活?” 雪模糊了彼此的神情,但戎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任冰凉的雪花自眼睑处融化。 沈儒无奈一笑,转身往岩壁走去,雀钗手握仅剩的一把尖刀飞身扑去,沈儒蓦然转身,长剑剑尖猛震二十四下,封住雀钗门面四脉,尖刀脱手,胜负已定。 雀钗闭着眼睛,久久,眼前依然一片黑暗。 再睁眼时,沉睡的天与地也终于醒来,破晓之下,她漠然地将被血肉咬得极紧的尖刀一寸寸自沈儒的心口处拔出,一滴一滴的血慢慢汇聚成河,然后喷涌而出,一地血梅大朵大朵地无声绽放。 再清风霁月的人的血,也是红色的,温热的,有血本身的气息。 沈儒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死死地摁着,不想让她拔出刀,濒死之人,力气大极。 她控制不住地在战栗,但咬牙势必要将刀拔出来,这是师傅送她的,只剩下这么一把了。 沈儒到底无法再支撑,单膝跪地,跪在被自己的血染红烫化了一层的雪地上,脊背依然挺着,连带着雀钗与他面对面跪着。 雪下个不停。 沈儒眼皮沉重,于渐渐模糊的视线中松了手,他勉强自己睁着眼睛,仔细认真地看着雀钗,他仍在笑,淡淡的,似乎笑不够似的。雀钗看着他,最后一用力,将尖刀彻底拔出,血溅了她一脸一身,她如愿地在他身上扎出了一个血洞 沈儒彻底失力,歪倒卧在雪地上,雪花落在汨汨血流未止的胸口。 他望着天空,缓慢地眨眼睛,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伤口,“图……在这里。” 雀钗从沈儒胸口处找到了一张已被鲜血浸透的图纸,上头的字迹图案已模糊大半,但雀钗看得出来,不是他画的那版。 “……去京城看看吧。”沈儒说,“马上就是春天了,你喜欢花吗?京城的春很美,我想你会喜欢的。” 雀钗不答,他也无所谓地扯着嘴角,“……别把我的尸体丢在这里,把我扔到悬崖下吧。” “好。”雀钗答应他,声音被风吹得发抖,答应了他此生对她唯一的请求。 沈儒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舍不得你杀了我。” 然后,他望着天空,微笑地闭上眼睛。 雀钗不知道跪在他身边跪了多久,又伏在他身上伏了多久,似乎一人一尸要变成这个冬日里的雕塑,她才勉强自己支起已全然僵硬的身体。 她扛着男人,一步一步,走到悬崖边上,万仞之下,仿佛有从地狱而来的恶风在嘶鸣,随时都有一只看不见的客人手会把人拖拽下去。 飘飘若欲坠。 小卯自失重中惊醒。 她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辗转反侧,这一次再度醒来便再也睡不着,但窗外天还未亮,她心里惦记着自己没有画完的画,好不容易挨到平日的时刻,立刻去找沈大侠。 但沈大侠并不在房间里,而且屋内肃清,透着一夜无人回归的冰凉,她忽而联想自己这梦里糊涂的一夜,心不安地咚咚跳动,顿了顿,立刻转身便跑去找师傅。 师傅也不在房中。 “无修——无修!” 寒冬腊月的清晨,小卯急出了一头冷汗,她边跑向无修的房间边喊无修的名字,无人回应,她的喊声一时间飘飘荡荡无处落。 耳边杂音嗡嗡震响,小卯心慌意乱推门闯进屋内—— 还好,还好,无修还在,可是,他为何不应她? 小卯轻下急促的喘息,走近床榻,“无修,无修?” 小和尚规规矩矩地和衣躺着,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了推他,他似乎微有反应,小卯方才放下了一点的心下一秒几乎要跃出喉咙。 无修怀中有一张沾满了鲜血的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