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训结束后，在正常拍摄——早上没有拍摄、昨晚没有夜戏的情况下，戎真会晨跑锻炼一会儿。 一来她不喜欢太多人彼此认识的健身房，二来她比较喜欢室外的环境。 平均一周大概两三次，频率不高，为了避开人，她又特意跑得很远，跑到酒店后山的湖边去。 但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人，偶尔，戎真会遇见程朗。 第一次遇上是戎真刚开始晨跑没多久，跑着跑着，远远地看着一个有点熟悉的背影，在认出是程朗后，她选择提前结束这天锻炼。 第二次同样，但那一次她提高时速，目不斜视地超过程朗。等到沿着直路跑了好一会儿该转弯的时候她扭头，程朗早已不见踪影。 事不过三，第三次包括第三次之后，戎真学会了与自己和解，不再逃避也不再比较。程朗比她高，步子自然迈得比她大，有好几次戎真就是跟在程朗身后跑完了全程。 有一次晨跑完她回酒店碰到姜明雪，姜明雪说：“真真姐，你刚和程老师一起锻炼哦。” 戎真：“没有。” “啊？”姜明雪疑惑道，“但刚才我乘电梯碰到程老师，他说你们一起……” 戎真不信这是程朗说的话，她什么还没说，就听姜明雪继续说道：“我看他像刚锻炼完的样子，就顺便问了句，他说他刚跑完步，我就说你也经常去跑步，他说嗯，我就问你们刚有碰到吗，他说有，然后我乘电梯下来就碰上了你。” ……谣言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戎真有点想批评姜明雪作为一个演员是从哪里学来的断章取义，这样下去还怎么看得了剧本？ 她说：“偶然碰见而已。” 她不笑时看着是有些坏脾气，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正儿八经地在辟谣什么，戎真看姜明雪顿变的脸色，心知她可能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便稍微放轻了语气：“快去片场吧。” 姜明雪迟疑地点了点头。 在那晚一顿宵夜和一支烟后，戎真一度想认真地重新经营一下与程朗之间的关系。 她逗他，是看不惯他刻意的微笑，也有久别重逢，潜意识里想展示一下自己游刃有余的一面。以前在他面前太单纯青涩，傻傻的。 但进展并不如戎真预期。 他卸下了假模假样的礼貌，反而变得很疏远，她只有在训练和拍戏才能见着他，如果说句什么别的，也会被他纠正，扯回电影。有一次他和阮孟窈聊天，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女孩笑得可开心，她只是经过，他却摸摸人家的脑袋走了。 当戎真确认程朗是在避着她之后，她干脆直接请他吃饭，却被更直接地拒绝，她问为什么，吃个饭而已，程朗连借口都不愿意编一个敷衍她。 “没什么吧，你不还请我吃宵夜了吗？礼尚往来。”她这么说。 程朗眼底有笑，不太温和的笑，明显地看不上她蹩脚的理由。戎真真怕他问她一句“你想干什么”，因为她答不上来。 但他只是说：“再说吧。” 戎真心里多少有点愤懑，但越是生气不甘，越是有些迷茫。 那天晚上他把她的手拿下时，她就应该知道，她的挑逗大概率是很草率粗糙的，他或许根本没有兴致和她玩这种你来我往的游戏，给她点夜宵、记得她喜欢吃什么，这说明不了什么。 毕竟他是个好人。 不知道程朗在想什么，让戎真有些受挫的同时，又被激起了求知探索的欲望。 好在戏拍得还算顺利，套上角色的壳后，他们能够毫无障碍沟通，这种时刻，戎真又觉得他们彼此非常了解对方，但仔细看去，她看见的是沈儒，扮演武双全的世家公子的程朗，而程朗看见的，自然也不是真正的她。 现在程朗站在亭子里，朦胧的雨雾里，一直徘徊在不远处的人终于慢腾腾地朝这边走来。 戎真走上台阶，低头掸了掸身上的雨丝，又抬头望了愈发朦胧的山湖后，才对他笑了一下：“好巧啊，程老师。” 戎真自觉自己应该笑得还挺甜，随手捋过一缕耳边的湿发。 程朗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从洁白的脸颊落到圆润的耳珠上。 亭外雨声淅沥。 刚才跑着跑着，有冰凉的雨水滴在脸上，程朗先找到了一个亭子避雨，如果不是雨势越来越大，戎真不会想来和他来演屋檐下避雨的偶像剧情节。 突如其来的雨将他们困在这一方小小的仿古亭下，时间仿佛都似雨线般，断断续续地走着。 戎真穿的薄长袖，冷风冷雨一吹一下，难免有点冷，但她很要面子的强装坚强，双手抱臂，坐在程朗对面的条
凳上。 当程朗脱外套时，她好整以暇地看着，程朗走过来把脱下来的外套递给她，里头只一件白色短袖。 戎真挑了挑眉，以表受宠若惊，她问：“你不冷吗？” 这个时候他又不保持距离了。 可真是热心肠。 程朗说：“冷。” 戎真笑了笑，接过外套。 灰白色的运动外套，配上她的黑色长袖不难看，她满意地穿上，拉上拉链。 外套带着余温和淡淡洗衣液的味道。 “如果你冷可以靠我近一点。”戎真说， 但他肩膀宽阔，隐约可见胸肌形状，露出来的手臂线条也是坚实流畅，看起不像扛不住这点小雨的人。 程朗现在已经习惯了她看似撩拨的捉弄，并学会了宠辱不惊地面对，学做一个单纯的傻子，只听字面意思。 他坐到了她身边。 这倒让戎真有点意外了，这次她真的只是随口说说，没有话里有话，不都这样么开玩笑吗？冷了的话挤挤。条凳不够长，但他贴着柱子坐在另一端，也没挤着她。 戎真往亭外看了一眼，他坐下后，多少帮她挡了一部分飘扬的雨丝。 戎真：“天气预报说这雨还要下0分钟。” 明明出门的时候还说不会下雨。 程朗：“嗯。” 戎真：“你为什么不去健身房？” 程朗：“你呢？” 戎真：“我先问你的。” 程朗：“没什么原因，和你一样。” 戎真：“和我什么一样？” 程朗不回答。 戎真：“……” 她呵呵两声：“程朗，你现在真有意思。” 程朗看似愉悦地笑了笑，令戎真有些恼火，后悔自己找个了无聊的话题，反被将了一军，干脆低头玩手机，刚好收到方欣然给她发的消息：刚录完节目，好累，唉，感慨。 戎真回：怎么了？ 前段时间，国内一档旅游类真人秀节目来到了方欣然所旅居的城市，不料其中一位嘉宾因急事不得不立刻回国处理。 艺人出国录制需要提前安排档期，这下，一时半会找不到嘉宾救急，焦头烂额之际，节目组的制片想到了方欣然。 综艺叫做《百分百的一周》，嘉宾们来到目的地城市，节目组回会提供每个人一份基础旅游经费和游玩打卡清单。 一共100个打卡项目，从探店到挑战极限运动，难易不等，每完成一项，就能得到对应的分数，满分0分，剩下30分是需要在形成结束时给出一份割人旅游攻略，节目播出由观众打分。 所以本质上，这是一个导游工作，一开始就要从超量的项目安排中筛选合适的路线，同时还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能够挖掘到清单以外的城市特色。 方欣然觉得这个企划挺有意思，但她在这个南欧小镇住了快一个月了，再来参加录制，有作弊的嫌疑。 制片说没关系，他们这个节目重在通过不同嘉宾的视角全方面展示城市风貌，所以她如果能够碾压式夺冠，不失为一个看点。 在制片强大的游说能力下，方欣然几乎就要答应，虽然她那时已经准备回国，但再看了一遍企划档，她才发现总导演处赫然写着李鋆的名字。 她顿时就觉得这个忙帮不了了。 戎真问：“那你为什么又答应了？” 方欣然也很无奈，因为她这位制片前辈曾经关照过她许多，于情于理，她都不能不帮这个忙。 方欣然是一个开窍很晚的人，据她自己的描述，她春心的初次萌动抓住了炎炎夏日的尾巴。 当她作为新生终于踏入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时，一位迎新的帅气学长对她露出温柔的笑容，似一阵清爽的凉风，她顿时心湖荡漾。 情非得已，情不自禁。 这位学长，就是李鋆。 方欣然默默地、迟钝地编写她暗恋的独角戏，当她为《杀式》找不到合适的导演苦恼时，已经在电影界初露头角的李鋆主动联系了她。 开拍没多久，戎真就察觉到了编剧和导演之间的猫腻，电影杀青后，两人果然交往了一段时间，但没过多久就分手了，戎真不免也多问了方欣然一句：“谁提的？” 方欣然说是她，戎真问，她这是滤镜破碎还是腻得太快？ 方欣然说，应该算是前者，但还不够贴切，不是滤镜破镜，作为学长的李鋆和作为男朋友的李鋆完全
判若两人，前者温柔耐心，后者冷淡无情。 ”为了避免谈到最后把我心里的美好记忆都给毁了，我还是及时止损吧。”方欣然说。 现在她发给戎真的包括标点符号的十四个字里，包含了动作描写、神态描写和心理描写，戎真不禁联想到她和程朗，也不知道如果当初他们交往，现在会是什么结局。 方欣然：你这么早醒了？ 方欣然那儿现在是深夜，和国内有六七个小时的时差。 戎真回复：嗯。 方欣然：我给你发个视频？ 戎真：不太方便。 方欣然：你旁边有男人？ 戎真：…… 岁月是把杀猪刀，曾经的艺少女一去不复返。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敲键盘：我在跑步。 方欣然不信：那你怎么还在和我聊天？ 下一秒，她就发来了视频通话的邀请。 戎真手一抖，立刻拒绝了。 她还没来得及打字，方欣然就又发来了邀请。 铃声扰人，戎真连忙静音，但事已至此，她只能对程朗说：“我朋友，方欣然。” 程朗点点头，极为自觉地起身走到另一边，戎真轻啧一声，接受了邀请，她没带耳机，将音量调至最低一格。 画面里，方欣然已经躺在了床上，看见戎真身后明显室外的环境，说：“你还真在跑步啊？” “是啊，但现在下雨了。” “那你现在在哪？” “找了个地方躲雨。” “你为什么说话声音那么小？” 戎真：“……旁边有人。” “谁啊？” 方欣然随口问，是奇怪居然还有人起这么早，不料戎真却顾左右而言他：“……所以录制发生了什么吗？” 视频那头的方欣然眯起眼睛，笑容叵测，“也没什么，就是今天录制的时候我们这也下了一点雨，所以录到了很晚。” 她开始讲这几天录制的事情。 当年她暗恋李鋆时，傻傻地在话剧社打杂跑腿，后来两人成了君子之交的朋友，再到一起合作《杀式》感情升温，一切顺理成章，便是最后的分手，也很现实。 他变得特别忙，忙到几乎没有主动给她发过消息，忙到方欣然怀疑他是在借工作的由头避免和她相处；明明有需要，却讨厌她主动的肢体接触，他的家里没有她一件私人用品……最后一根稻草，是约好在家庆祝他的生日，他却临时爽约去了朋友的饭局。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令方欣然从最初的失望难过到感到费解，她一度怀疑李鋆有亲密恐惧症，但症状又不完全符合。 分手后，方欣然还担心万一两人再合作多尴尬，但没过多久，李鋆就转行去做了综艺。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杀式》拿奖后的庆功宴，他真诚地向她道歉，她恍恍惚惚地说没关系。 而这一次异国他乡重逢，李鋆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温尔雅的学长，于是方欣然不得不每天睡前强迫自己回忆一遍李鋆在他们关系存续期间的恶劣表现，以冷却自己沸腾的荷尔蒙。 不然不是李鋆有病，就是她有病。 具体的方欣然说等戎真回酒店再细聊，她话锋一转：“所以，你旁边是谁啊？” 戎真看了眼对角线的人，犹豫了片刻，选择坦白，前置变后置，然后再立刻切换回来，视频里方欣然已经从床上弹坐起来，表情惊讶。 她压低了声音：“什么情况？” 戎真：“什么什么情况？” 方欣然：“别装傻。” 戎真：“我从来不装。” 方欣然遗憾自己刚才没有手快截张图，突然她又有所发现：“你身上这件外套，不是你的吧？不像你会买的风格。” 戎真闻言，默默调了下镜头角度，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 方欣然虽然自己还为情所困，但一点不妨碍她好奇别人的感情生活，怎么说当年她也进电影院把《重山》刷了三四五遍。 方欣然：“你们旧情复了？” 戎真：“……哪来的旧情。” 方欣然：“不否认的部分？” 戎真：“否认。” 干柴才能烈火，程朗就是一段被雨水淹了的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