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江畔烟柳岸,阵阵春风动花船。一片烟前是极光洒满了天,一汪水后是爬满了欲的脸。身若不系之舟,摇摇晃晃间寒香见感觉到了四肢百骸的痒。她笑的极媚,柔软的身子扭回去,问皇帝讨一口烟吃。 皇帝偏爱看她微蹙着眉,像鱼儿渴水,鱼尾在堤岸上无力拍打,不得解脱。待自己那心瘾过去了,才赏狗儿一般抛过一杆烟,额外多一重观赏的乐趣。 谁不爱看冰山融雪,不爱看彩霞揉碎?他此刻面前千姿百态,便是山水横亘,几重山岭,侧看成峰。 “皇上,这□□真是有天人化生,有让人青春永驻的妙用。” 水玲珑接触□□时日久了,每回来之前都会先安抚住自己,免得做出难堪丑态。她一边娇笑着引皇帝胡闹,一边取来桌上摆着的螺钿盒子,往烟杆里续了一些。在令人耳热的笑语里将那烟气细细地给皇帝渡过去。 “皇上多用些。” 她自己也不免陶陶然,本就艳冶的眼睛此时亮的像是黑夜里的狼眼,精神地异于常人。一口烟气渡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一种钢铁生锈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 这不是什么好味道,但此时的水玲珑只觉得眼前的天地已经扭曲了形象,散落的织锦、苏绣,床头的雕花镂空,但凡有一点光彩,此时在她眼中也如瑞彩千条,分外神秘和美丽。 直到一声尖锐地惊叫声响起,水玲珑还搂着皇帝不满地皱起眉头。她以为是素日里花船上争客人的把戏,歪起身子用仅存的神智去寻找是谁。也许是很慢,也许是很快,突然间什么人影闪动,扑面的甜香扑的太多太急,她在天旋地转之间丧失了意识。 “秀英,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玉成妍颤着手给寒香见穿戴整齐,腻到让人作呕的香甜味道像洗不掉的油渍,包裹了两个人的全身。 “落到这个地步,我没办法去见寒企了。” 她小声地念着,反反复复,手指无力又像是攀缘浮木一般拈着玉成妍的衣袖。小臂上那一点点的压力,让本已打定主意不哭的玉成妍终于掉了泪。 “该死的人不是你,别怪罪自己,啊。” 玉成妍很快地为寒香见收拾好,又忍着恶心为皇帝穿起衣服。那个出去报信的小宫女只来得及在路上“恰好”碰到自己,因为自己的船离龙船最近。这段日子,自己和香见一直这样调换着,一个在殿里舍身饲虎,一个等着截住稍纵即逝的机会。 花船被岸上赶来的人群拉着飘向岸边,诡异地安静配合着几十个人闷声干活的动作,让整个湖面变得无比瘆人。一个个火把波动着闪着光从远处而来,为首的皇贵妃卫嬿婉和颖妃几乎是撑着舒妃的身体,才让她能站稳。 不敢沾染上这件事情的人齐齐让出一条道路,卫嬿婉架着意欢走到船前,拧着眉回头说道: “今夜是谁在值守,李玉呢?进忠呢?” “回皇贵妃娘娘,李玉公公今日不该轮值,是进忠公公和承平公公伺候着。容妃娘娘来了之后,皇上说担心岸防不熟悉新式火器,遣进忠公公出去了。承平公公他,他现在找不着了。” 小太监说话都切在点子上,卫嬿婉心里满意极了,脸上的表情也越发真实,厌恶地丢下一句:“把承平找出来关押。”而后带着意欢进门。 一道木门隔绝内外视线,卫嬿婉明确地感觉到意欢颤抖着半跪下来,她手一松,不能总是搀扶着这个软弱纯情的女人。 颍妃气的发抖,跨过几个女子的身躯,大踏步走到皇帝面前,那气势不知道是想质问还是想踹他一脚。 “臣妾等给皇上请安。” 卫嬿婉不确定现在皇帝醒着没有,颍妃离得近,见皇帝气息奄奄,嘴里鲜血化开了一种黑色的膏体,沿着口唇留下来。一声冷笑毫不犹豫地从她喉咙里发出,回过头冷静地说道: “炩姐姐,不如先问问皇上吃了些什么吧。” 寒香见在玉成妍的搀扶下跪直了身体,未说话两行眼泪已经落下,痛哭道: “是水玲珑来了之后进献的□□,臣妾一开始不知道是何物,只以为是水烟,等烟瘾发作了,才猜测是皇上之前痛骂的烟膏。这害人东西不知道是谁献上来,臣妾劝诫许多次,皇上只是不信。说它是延年益寿的神药。皇上今夜让臣妾陪他烧一些□□,臣妾苦苦相劝,不得已用了,什么也不记得。” “这东西你也用了?” 卫嬿婉早在皇帝有了上瘾的征兆时就猜出了此事。她虽然吃了一惊,也不是特别接受不了。洋人暂停了武器买卖,肯定需要一个新的贸易方向。这东西消失已久,没多少人记得,走水路进来实在防不胜防,想来这些秦楼楚馆里早就泛滥开来。 她早早地让进忠旁敲侧
击着劝诫,果然皇帝每次吸食时都不耐烦地支开进忠,顺手也把李玉支走,只留下什么都顺着皇帝的承平。 卫嬿婉找到那个螺钿盒子,打开一看确实用了许多心思调成金红的颜色,与当初黑乎乎的烟膏截然不同。 意欢难以置信,脑子里乱极了,突然沙哑着声音问道: “恭妃你何以来的如此迅捷?” “舒姐姐,臣妾和容妹妹都染上了这东西。容妹妹来之前与臣妾正在一处,她说要来劝诫皇上。臣妾恐怕皇上听不了劝,故而徘徊在岸边。” 她一边说着,忽然极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哈欠,生理泪水和内心悲鸣一起促使着她落下热泪,身体却迅速冷的出奇。她将手撑在地上,勉强在麻痒难耐中维持着清醒和体面,小声喘息着说道: “臣妾上次伴架已是两日前,叫姐姐们看笑话了。” 寒香见全无平常冷淡的模样,哭的泣不成声,将玉成妍牢牢地抱在怀里。玉成妍咬着自己小臂上的血肉,眼睛里透着绝望与解脱。她塞了不少□□给皇帝,这玩意和着血已经从嗓子眼返回了皇帝的胃里。他活不成了,他终于可以活不成了。 不管是永琪,还是永琰,哪怕是不着调的永理,都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好孩子,有心有肝有一腔热气,不是用别人的血肉去填补自己的人。 这样就很好啊,是老天爷让我得到了下药的机会,就算被人发现了端倪,罪责也是我认了。香见真以为这个约定只是为了留一个人去照料彼此的族人,真好,她还是冰山的一朵莲,傻乎乎的,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野兽般地嘶吼从玉成妍娇小的身躯里发出来,她的思维渐渐全被烟毒占据。寒香见拉不住她,眼看着她爬到一根烟杆旁边,心里既惊且悲。 她却看到玉成妍右手拿着烟杆,一下下地往自己手上打,往自己身上拍,就是不去吸食那股害人的烟,就这样想把占据了身体的烟魔赶出去。 卫嬿婉红着眼睛冲过去抢走烟杆,颍妃用生疏的手法把玉成妍打晕,意欢多少相信了一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道: “趁太医来之前,把这些女人都弄走。恭妹妹也得先送回去,这体面,总得有人要。” “舒妃姐姐说的是,容妹妹,我和一道你把恭姐姐先送回去。你也顺道留在我那里吧。” 寒香见摇了摇头说道: “皇后娘娘还没来,罪责未定,湄若你不必牵扯进来。”她们因如懿而相识,关系一向不错。 “现在也不必说这些了,皇上无论如何会在意我蒙古各部,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倒回了草原清静自在。” 湄若不由分说地和卫嬿婉交换了个眼神,意欢也并不反对,两人搀着玉成妍就往外面走,寒香见赶忙跟上 卫嬿婉独自一人留在船舱里,嘴里发苦。有儿子的,跟着一起发昏。没牵扯的,非要同担风险,只有自己站在这里,做了所有正确的事情。 她深吸一口气,按照计划好的一切去办。等如懿与海兰匆匆到来的时候,皇帝已经被挪回了御船上。 海兰跟在如懿身边,看着她似乎窟里的菩萨,无悲也无喜,落下的泪似乎是悲悯,似乎是解脱。 皇帝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胸口微微的起伏显示出他尚且有一口气在。 宵同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深闺步步相随唱,也是夫妻样。从今世世相依傍,轮流作凤凰,颠倒偕鸾帐。 海兰心里唱着快乐的曲儿,静静站在自己的菩萨旁边。 今日真是巧极了,不是吗?自己和姐姐正溜出去听了一场戏,那台上两个男子拌作女人,唱的却是共偕鸳梦的故事。 她不需要再羡慕台子上那点假的卿卿我我,那毕竟是假的。往后每一天与姐姐的相伴都是真的。 “海兰,你这几天常与我说那出戏好看。我想问你……”如懿也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问是不是海兰动的手?还是皇帝该不该死? 她的眼睛看着海兰的眼睛,见她没有一丝犹豫和波动地蹲在自己身边,稳操胜券地笑道:“你问吧。” “这其中,有没有你?” “没有。” 如懿突然明白了,她想要的正是海兰的欺骗。只要这一句欺骗,海兰那些年的屈辱、香见与成研的恨、绿筠的悲哀,孩子们受的委屈,就都有了安放的地方。 “好,我信你。” 她终究有些歉疚,也笑自己的软弱。如懿偏过头去摸眼泪,见到皇帝那被清理好的脸,眉眼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除了气息一下弱过一下,胡子有些长,头发有些白,他多么多么地像以前的弘历啊。 海兰站起来轻轻抱住如
懿,细声哄她 “没事的,没事的。” 人这一口气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皇帝毕竟是皇帝,他还有种种不甘盘亘在心里,于是比旁人多了好几天长长短短的奋力喘气,他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咽了气。 经历过一次京城动乱的众妃没有慌乱。几乎是有条不紊地以最快速度带着一具尸身往京城赶去。粘杆处一只不起眼的信鸽带着皇帝驾崩的消息飞往紫禁城。 李玉和进忠白日里就在船舱里处理一些简单的政事,左右御笔朱批大多数也就是画个圈而已。这件事情早已经在信里报给了荣亲王,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四方,管不了僭越的问题了。 这次仍是和上次一样,荣亲王与永琰、永理被留在京中,进保负责与进忠的消息传递。 荣亲王病弱,又没有子嗣,已经完全跛了腿让他再坐不到金銮殿上。再三抉择之下,荣亲王把两个弟弟叫到身边,说明了此事。 进保并非全无戒心,只是小柳儿与进忠也有单线联络的信鸽,所以永琰还是提前知道了消息。 两个年纪相差不过几个月的少年,在唯一活着的哥哥面前都异常地沉默。大家都是皇子,谁会不爱那个九五至尊的位子。 荣亲王想开了,也光棍的很。把自己和两个弟弟都关在殿里不许出去,等想通了再和他说话。 进保和小柳儿,以及永理身边的小太监,一晚上都没敢睡觉,瞪着眼睛盯着黑洞洞的大殿木门。 隔天一大早,永理一脚踹开店门,脸上还挂着眼泪。他冲眼前守着的三人大吼道: “看什么看,小爷累了,现在去找五叔玩去,你们敢拦着吗?” “让十哥去,嘶,哥你下手真重。我不过说你不擅长那些,又不是骂你笨。” “小十一,我现在就像是丢了一大笔银子,心疼的很,非得找五叔说说才行。!”永理说完大踏步头也不回地离开,生怕自己反悔。 三人也不敢笑话永琰眼睛肿了一只,身上还挂着几个脚印子,都把目光落在永琪身上。 荣亲王很有做哥哥的样子,为永琰拍去身上的鞋印,说道:“小十,五哥今日才知道你的种种抱负,往后有话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永琰郑重地点点头,兄弟三个随后各做各的事情。 紫禁城里先是听说十阿哥永理在打猎的时候,被一只熊惊住,虽然人全须全尾地救了回来,但是魂儿似乎没回来。 和亲王抹着眼泪去他的阿哥府上哭,比自己出活丧还投入,好像永理马上就要先他一步撒手而去。 什么也不知道的福晋也跟在后面抹眼泪,甚至病急乱投医地找来萨满驱邪。 和亲王抱着砧板,拿着菜刀,一刀剁在砧板上,又把鸡蛋往垂直的到面上放,还真叫他奇迹般地立稳了。 萨满虽然不满意这种民间迷信,但人家是王爷,自己也就不多说了,何况和亲王还跟着自己一起戴着面具,喊着:“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在和亲王绑架了一只路过的老鼠,正想去弄黄鼠狼与狐狸、蛇,凑够北方四大仙的时候,御驾终于到了紫禁城。 只不过能出来迎接的儿子只有十一阿哥永琰。五阿哥惊闻十阿哥的病情,自己也发起高热,实在出不了城门。十阿哥躺在家里,更是没辙。 满眼的缟素与永琰震惊后悲痛的恸哭,也没能让他的两个哥哥好起来,一起商议商议立储的大事。 叶赫那拉与珂里叶特族中都炸了锅一般,潮水般的人堵在门口要见一见自己家的宝贝皇子。 和亲王没阻止,只是在宗亲议事的时候破口大骂两边恨不得把自己的侄儿吵死在病中。事情僵持到第三天,太后赶回到紫禁城。她也懒得理和亲王的做作演技,召集皇后并三妃议事。 海兰首先表示永琪心中社稷大于一切,更大于自己。他虽有野心,但眼下的行为就是态度。纠结了好几天的舒妃终于如释重负地递出一份信,封面写着永琪、永理、永琰三个人的联合署名。 太后笑起来,五个人都笑了起来。信里都是永理在说话,比如监国有多累,只有永琰能一直不分神地批折子。比如永琪去了矿场,回来之后提笔又放笔,身体在一声声叹息里都衰弱了几分。比如自己还是喜欢当个将军,不喜欢那么多的算计。他自记事起,就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大家都不愿意失去。 最关键的是五叔和萨满师傅弄的那些动静他实在忍不了了,希望皇祖母与各位额娘救人如救火,赶紧做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