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良臣吼了一嗓子,众人大笑,都感觉此时场面真有些像百家论道。
虽然汤显祖还声名不显,但谭纶、徐春甫、何良臣、金英可都是名望盛于一时之士。比之战国百家学者,也不遑多让。
他们间的论战,又和百家争鸣之时有何不同?
思及至此,徐春甫蔚然长叹:“惜哉,若无张首辅压制,我大明的百家争鸣局面早已形成。”
闻言,在京城多年的谭纶、金英都默然不语。汤显祖此时是第三次进京赶考,也感受到京城的变化。
而张寿峰早在他们谈话时,就带着几名兵士抬着东西进来,在对面牢房摆放好煎药。这时朝他们走了过来,闻言好奇道:“这是何故?”
徐春甫是深受其害,早生怨言,嘲讽道:“见不得人比他好呗,好好的灵济宫讲学都被停了。”
汤显祖也插话道:“我首次进京之时,曾慕名到灵济宫听讲过,尤其是徐阁老主讲,座无虚发,广场都挤满了人,足有四五千人之多。”
徐春甫点头道:“正旦休沐,那是官员主场,而平时就不同,初一十五由国子监师生包场,心学、理学争相论难,心学理学不同派别间也自相驳难。特别是泰州学派,更是几乎成为公敌。”
“这还是儒学方面,各派道士也会从各处赶来,反倒是灵济宫超然物外,被外来道士指着鼻子骂还笑脸相迎。更有甚者,和尚也不甘示弱,跑来辩难,不过倒没有出现前朝故事,没能砸成场子。”
金英显然是知道这事,他是倾向道家的,自古医道不分家,远自葛洪、陶弘景、孙思邈,医道共遵之,近自金元四大家,援道入医,开医学百家争鸣,自今受其影响。
“佛家是没落了,许久未闻有什么得道高僧。如今反不如得我国朝支持的道家。”
张寿峰虽不知京城事,却是从江南来,知道佛家近况。出言道:“杭州云栖寺的祩宏,皈依佛门短短几年声名鹊起,大有整合佛门之举,江南佛寺多有接受之意,绍兴寺庙如今已规整许多。”
金英又说了几句,都是些尊道贬佛之语,谭纶看不下去,主动替佛门说话:“佛家也不是毫无是处,嘉靖年间,少林武僧踊跃参军,也为我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
“武当不也派张松溪一行下山助战?”金英当年也曾从军,和道士张松溪打过交道。
谭纶一拍脑袋,得了,不能继续下去,不然就不得不提,张松溪一跃退众僧之事。内斗怎么都不光彩,于是说道:“佛道两家都于国于民有利,暂且不提。”
说完又对徐春甫、汤显祖道:“张阁老也是为国家着想,朝廷大员带头论战,民间学者纷纷效仿,热闹归热闹,于国于民有害无利。就说佛道之争,灵济宫来过和尚,广济寺也去过道士,闹得沸沸扬扬。你看这些年不讲学了,官员安心做事,百姓安居乐业多好!”
这是实情,不管大家怎么想,好处是看得见的。
在谈论中药已煎好,何良臣、张介宾服药休息,谭纶去衙门办公,其他众人也没离开,只是去隔壁房间继续聊天。
此时就只剩下医家,徐春甫、金英、张寿峰,还有略懂医术的汤显祖,这未来给“道地药材”定名的传奇戏剧家首先开口道:“论医我不及在座的哥哥们,可我爱结交医中名士,曾遇常熟缪希雍,一见如故,与之谈医论药。”
此时的缪希雍刚三十出头,正四处寻师访友,努力精进医术,还未名闻天下。
众人未听说缪希雍,但并无大碍,徐春甫说道:“谈医论药并非医家专属,我恨不得天下人人皆懂医识药。病有所医,不必去求神拜佛,也无需割股疗亲来尽孝。我愿为此奋斗终身。”
徐春甫的话震撼住了众人,特别是金英行医五十载,见了太多的悲剧发生。可以说医家天生就和一切迷信是死对头。他之所以敌视佛家,也因为无良寺院,误了太多的患者。
至于道观,情况不比佛寺好多少,只是道与佛最大的不同也在医上,道藏六成是医,任何一个得道高人,必然是医家圣手,而得道高僧则不然。金英从自己接触的佛道两教高人身上,得出了道家和医家无二,一心救人,而佛家只知害人的惊天结论。
每个医家都是扫除迷信的斗士,上古与巫作对,而如今在南方也在和巫做最后的搏斗。几千年努力之下,终于将迎来医家的最终胜利。可新问题又不断出现,巫者改头换面,如今以阴阳师、道士、和尚、三姑六婆等其他面目依然活跃在民间,影响底层百姓。
以至割股疗亲的荒唐之举,如今更从百姓之家进入官绅之宅。由明转入到暗,让医家大为头痛。
现在徐春甫提出了新的解决思路,普及医学药学,来对抗日渐猖狂的无知迷信。这让金英如何不欣喜若狂?
“汝元,你,你,真是天生医家,医林有你,是医家之幸,更是百姓之福。好,好,我虽年迈尚能饭,有生之年,必教出能与你并肩的大医来助你一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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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寿峰也是大受鼓舞,附和道:“梦石兄、汝元兄,你们放心,介宾若不肯努力学医,弟必打断他双腿。”
张介宾没有想到,就几步之外,一个影响他命运的决定就这么诞生了。此时的他,虽然也喜欢学医,但并没有意识到医之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