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数秒前的惊吓是假的,他向后缩过一次后,又立起身体来,兴奋从脸上迸溅而开。好在,还知道轻重的他稍稍打上了一点侧面的车窗。他没有彻底将其升上来,而是留了一道不小的缝隙,扒在上面,不顾狂风,不顾冰雹溅开化作的晶体颗粒。
李阵郁瞥了他一眼,说了一句:
“现在你有感觉到身体里的肾上腺素吗?”
听到这话的七号回了一次头,光速丢下一句“一点点”之后,又重新回到之前望着窗外的姿态。
笑了笑的李阵郁停住话头,脚下稍稍用力,继续安稳的催着油门。
如果说之前的冰雹撞击声,只比抒情歌的节奏要密集一点的话。那么此刻,它迅猛成了狂热的摇滚。最强烈的时候,甚至有一块块头不小的家伙,将车顶撞出了一个凹陷。
对此,两个人依旧充耳不闻,毫不在意,像是彻头彻尾的亡命之徒。姿态随意的李阵郁,依旧连半点的留神都欠奉。老实来讲,到这会儿他们仅仅只能算是摸到了风暴的边。更狂妄的,还在后头。
只是,在这所谓的后头到来之前,在狂风和冰雹呼啸,引擎嘶吼的当口,一缕单调的节奏铃声,突兀的从李阵郁西装内里的口袋中溢了出来。这声音尽管被嘈杂喧嚣的风暴所掩盖,显得微不可闻,却还是被他给清晰的捕捉到了。
只见他抬起原本空着的手,进到衣服的内里掏出手机,瞥过一眼后的他没有接,而是将其放回口袋,手也搁回了先前的位置。
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从常规线路中打进来,信号追踪锁定的位置是在首尔。
李阵郁当然知道这没可能是一通广告或者推销的电话,那些早已被屏蔽手段彻底隔绝。那么剩下的,就只可能是跟他的生活有连牵的人。在这个前提下,他条件反射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诗音,第二个则是林允儿。
因为安歌他们如果要联系他的话,全部都是用的加密线路。但诗音应该没道理会用陌生的号码打进来,林允儿倒是有这方面的可能。可如果是遇到了紧急情况的话,他必然会从安排在她们身边负责照看的人手那里,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些微的疑惑未曾在心底有过久的酝酿,确认没有紧急情况后,这个电话的来源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更何况,当下的状况,亦并不太适合接通电话。反正,若需要即刻离开,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当注意力回到当下,整整一块的暗淡的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彻底铺成开来。之前他们还能靠回望,在背后的天空之上找到一点光。但此刻,所有的视角中,都只剩下了压抑的阴云,以及那团……终于现出真身的飓风。
距离风眼,是二十七公里。李阵郁慢慢的收了些油门,继而于上升气流中尺度气旋辐射开的地带,穿越了雷暴区,最终缓缓停下。
车速归于了零,倏忽之间冰雹也不见了踪影。它被他们,或者说客串的逐风者,飓风猎人,给狂妄的耍到了身后。
七号先李阵郁一步打开了车门,与其说是打开,倒不如说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去推,身形瘦弱的他吃力的在车外站定。风的力量到这里已完全不容小觑,但他努力的让自己站的很稳,哪怕风将所有的衣摆都刮的猎猎作响,哪怕风像怒吼像咆哮,在耳畔不停回转,哪怕风带着刺痛的力量,打在身上,他也不曾后退过一步。
相反步伐坚定太多了的李阵郁,从车头绕到七号的身边。他看着他倔强的顶着狂风,要挺直脊背,直面如鞘。他在那一刻的恍惚之间,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在铮铮作响。
他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把目光投向前面。体型庞大的风暴,最好的观测地点其实是在太空。也只有在那里,你才能看到那个白色状旋转着的气旋全貌。在地面上,除非比现在更加极度靠近,你才能对它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在此刻停车的这个地方,他们只能看见很小的一部分,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仅仅是这个轮廓,就已经足够震撼了。在那个横在天地间释放着澎湃能量的巨大云层面前,所谓的空客A380庞大身躯给人类带来的震撼感,卑微的一塌糊涂。
那是撕裂一切的风,是吞噬一切旋转的云。
是巨大的湍流,是间或刺眼的雷与电。
然后,李阵郁从那里收回目光,侧头看向正沉浸在这样破坏中,又透着一丝绮丽的天地间,沉浸在这团风暴面前的七号,问了一句:
“要继续往前吗?”
被风吹的眼睛都睁不开的七号用喊声做了回答。
他说:当然!
没有异议的李阵郁听罢,重新迈开步子,绕过车头,坐进了驾驶座。
引擎的轰鸣重新起,GMC金属的车身在这样的天地间,渺小的像一只蚂蚁。可它依旧还在坚定的向前,若要说为唯一的区别,那便是李阵郁终于用上了两只手,来开车。
二十七公里的路程,是死亡密布的路程。
再次出发后的第三分钟,风速增加了一倍。电话在这里又响了第二次,李阵郁没有空闲去理。耳朵里的微型通话器正处于打开的状态,代表着紧急或者重要状况的电话都会从这里打进来。可那串铃声的源头,依旧还在西装内里的口袋。
第四分钟,铃声熄灭,稍稍凝神的李阵郁连续打过三次方向盘,躲过了两支带着火花倒下的电线杆。
第九分钟,距离风眼的路程还剩下一半,车子已开始不停的摇晃。
能见度很差,并不停的有树叶和建筑碎屑撞向车身。
李阵郁没说过要后退,静谧的风眼正中心,才是最壮丽的地界。在那里,你三百六十度环绕,就能看到弧形上升的云层,看到光,和无云的晴空。
那无疑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看到的风景。
尽管前路上到处都是送终的刀锋,但草率这两个字早已在李阵郁身上绝迹,更不可能就这样拉着七号去送死。毕竟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还有很多人,等着他去见。
他只是想要在今天试一试,尽管,结局可能并不那么圆满。
重新出发后的第十三分钟,距离风眼十公里,在车身极度不稳定的当口,双手已经很难握稳方向盘的李阵郁侧头看向七号,提高声音,开口时的声线,毫无异样。他说:
“不出意外,我们可能到不了风眼。”
在颠簸中不断深呼吸的七号笑了一笑,回了一句: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因为风的呼啸和凛冽已经到了不可遏止的地步,回过这一句话的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吼出来的。
听的很清楚的李阵郁点了点头。
“等会,不管发生什么,记得抓紧我。”
说完这话的下一刻,他放出思维感知,试图在凌乱的飓风中寻找风向,穿越捷径。同时脚下用力,将油门催到了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