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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松(1)

伯爵娘子脑瓜子嗡嗡的,没想到宣国公坐得好好的会来插一嘴。开口闭口什么皇啊帝,秦汉宫阙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何况自己什么声名,不愁沦为东京城的笑柄,还来插手她儿子的婚事,实在太没有自知之明。 不过国公和伯爵之间差了不少,翻脸是定然不敢的。伯爵娘子硬足了声音,仍旧客客气气地回道,“公爷,我家小郎无才无德,不敢向上攀比。何况……”她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公爷所比,姻缘似乎都不大美满,可为先例。” 宣国公笑道,“我不过随口一比,夫人过谦。谁不知令郎才满京城,不日就要蟾宫折桂。只是想读读彻,满嘴仁义道德,为人始乱终弃,那叫表里不一。” “说得好!”虔意恨不得立时站起来给他喝彩,薛娘子见她这模样,反而“哧”地笑了。还是素荣走过来半请半按让她坐下,“小娘子,您声音再大一点,那边可就全听见了。” 虔意不好意思地摸一摸鼻子,声音立马压成气声,“一时没把持住,人是稀烂一人,这张嘴还怪好。” 郡公夫人正等这一句,冷笑一声,手上托着的茶盏不轻不重往几案上笃地沉下去,轻描淡写般道,“公爷所言在理。官家圣明治世,天下儿郎才俊济济,正心诚意方能修身齐家,家齐方能达天下。道德品行也很要紧。” 祖母方才出声,“这话很是。” 伯爵娘子敷衍过去,两个都比自家勋爵高贵,又是长辈不敢回嘴。他们评判得倒轻巧,若是自家也是郡公国公,犯得着仰人鼻息? 这边虔意却乐开了花,直呼过瘾,“虽然起先听说姊姊要走,心里很舍不得。但是离开东京也有离开的好,糟心的事看不顺眼的人唾弃得坦坦荡荡。你看大孃孃今天说话也不怕得罪人,孃孃毕竟不参理其中,真可为难了她。” 薛娘子见她这样兴致高昂,不免要逗她,“怎么,又舍得我走了?”复问,“你怎么知道小孃孃为难?” “自然还是舍不得的。”虔意斩钉截铁,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孃孃年轻时也是有几件了不得的事,她虽然不说,爹爹有一日吃醉了,一兜子全告诉我了。” “那你也耐得下性子听?” 虔意耸耸肩,“起先父慈女孝,还有几分耐心。后来他叽里咕噜说个没完,就他也不爱说,我也不爱听了。” “不过,”她眼中露出几分赞许,“这宣国公虽然为人不值一提,行事倒颇有不怕死的快乐。” 薛娘子循着她的目光往屏风那边看,那宣国公本就坐在离屏风稍近的一侧,身姿看得一清二楚,颇有些磊落。 薛娘子解释道,“那是因为他地位尊崇。不仅怀远有功,自小是和官家在资善堂一起读长大,情谊自然非比寻常,若不是国朝没有异姓王的先例,太后这几年尤正礼法,早就封王了。” “他真惨。”虔意果真替他唏嘘了一回,很快义正言辞,“纵然父母双亡,地位尊崇,那也不能乱搞。” 前面的事议定得差不多,她们香丸也捏好了,正好有模子,将香丸一个个按到模子里,拓出来就是五瓣花香饼。这样漫长又无波澜的闺阁时光是小娘子们一生珍而重之的岁月,便是重复着无聊的动作,单单听“咔哒”一声响,落出个花形香饼来,也是很有乐趣的。 虔意来取,熙琳便收。她小心翼翼地翻过模子,随便扯话头来问,“后来伏大娘子没有再为难你吧?” 薛娘子凝神片刻,幽幽叹了口气,“那日送殡送得早,家里在东京城的单薄,有些亲朋避嫌不愿来,都能理解。那天早晨我瞧见叔翁要去送大爹爹,心里很欢喜。叔孃孃说什么也不肯去,忸怩着就是不愿走,后来果真没送。” 她似乎陷入某种不解的迷思里,“我时常想,为什么呢?究竟有什么事,是厌恶吗?还是恨?从前做过的事后人能记住多少,为人一世,做兄弟连着亲,我想再怎样怨恨也是一家人,血浓于水,送一送他,怎么就不愿意呢?” 她懊恼地垂下头,“我也知道也许我做得不够好,也许我不应该争这口气。钱财、家私,都是自己人,让她吞了又怎样?可是愿愿,也许以后我会这样,今时今日,我做不到。把你们都卷进来,很对不住。” 虔意一时无话,茫茫然扣着模子。香丸倒真跟落英似的缤纷落下去,薛娘子尚且也在出神,忘了收贮,便听得“咔哒”、“咔哒”数声,在满庭芳草无声吐纳里,有规律地惊起桌上的浮尘。 三多一早就在廊下候着,他揣袖看了看天气,知道主伯这天气不爱坐车,一早就把马预备下了。 骑马好,骑马好,千把万把年的铁树需要晒晒太阳才能开花。里面几个妇人中坐着个他,听起来看起来都令人伤神。 裴用出来时果真在廊下站了片刻,目光不经意往屏风后一瞥

,低头理袖,低声问,“解释清楚了吗?” 三多殷勤道,“公爷还不放心我!”他刚想从袖口里把纸疙瘩捧出来,又忌讳这是外人府邸,贸然拿出来既少了点氛围,对彼此都不好。若是那郗娘子没安好心,再往纸包里放些蝎子蜈蚣呢?往玫瑰酒里放醋的人,三多觉得她干出这种事也不算稀奇。 裴用颔首,事情说清就好。不为此事今日无需走这一遭。自那日后园相见后,他心里总懊悔诓她遗失了荷囊,又生怕乱中生变,真搜罗出什么东西扣在他头上。仔细想想也不要紧,毕竟他声名狼藉,毕竟她本就看他不顺眼,可是不知道怎么,一向临危不乱的人,到底惴惴不安了好几天。 如此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心情也就无端变得松畅至极。撇开堂中扰扰俗世信步走出去,外面天地浩荡,雨洗长空如镜,酝酿着郁葱春意。 信马由缰,走过街衢。东京城的春色真能醉人啊。来往涌动的商贩,华服锦绣的郎君娘子,熙熙攘攘,笑语喧哗,他畅快地呼吸。 蓦然想起那夜他虔诚向她说过的话,天下安宁,四海无尘沙,芸芸浮世,有人卖酒卖花。 他更不知道为什么会一时冲动要与她说那番话,也许是看见她满腔孤勇要为薛家娘子出头,想起从前的自己。人总希望有人能在绝境里拉自己一把。 可惜他那时并没有,也不知道家是什么滋味,这么多年也就惯了。 三多也觉得奇怪,今天公爷心情是显而易见的好,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一个人,看着都觉得像块木头,而且是千儿八百年的沉檀木,今天被太阳晒一晒,被雨水淋一淋,闹得跟枯木要逢春,铁树要开花了一样。 出门在外与燕居家中所着是不一样的,在外便于行走,惯例着窄袖圆领袍,家中则以宽袖氅衣为主,他今日换了一身松石绿的交领大袖衫,外罩月白色石青宽边氅衣,远远望去,颇有儒冠气。 他在阁子里煎茶,日光折过窗棂的影子映照在他素色衣身上。东京城的高门显贵大多喜欢在布料上细细密密织满暗纹,他却喜用素缎。怀远的军中生涯精简惯了,滚入富贵花丛里却像个呆子。 三多等他洗过一遍茶,方道,“公爷,今日与郗娘子禀明荷囊的事,小娘子让我将此物转交给您。”他说着从袖管里恭恭敬敬取出纸包,双手递了过去。 裴用亦有些讶异,倒也不惧,伸手接过,就托在掌心里拨开,映入眼帘的乃是一只颜色艳丽的荷囊,针脚自比不上内用,官中也很难比,这可以理解。 大红底子上歪歪扭扭绣了一对鸳鸯,几杆芦苇,盈盈水波,散发着闷人的异香。 裴用眼角猛跳。 三多也愣住了,好半晌没敢说话,嘴唇张合,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沉闷的气氛,又实在不知道这话应该怎么起头。破了天了荒了!东京城里居然还有如此慧眼识珠的小娘子,愿意给他这样的人物送荷囊,鸳鸯戏水,明眼人也不傻!原以为只是漠北民风开放,原来现在东京城里的小娘子们,也是如此生猛。 那前阵子登门拜谢,一句话里恨不得藏上十根针。三多暗暗咋舌,这女子心意,果真不可度量。 裴用托着那荷囊,伸手抚上针脚,细细地察看一番。眼梢露出几分异色,但面上还是纹丝不动的,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随手把它拢到袖子里,四平八稳。 “非礼勿视。” 他仍旧煎着他的茶,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刚才偶然流露出的情绪与失态,都只不过是晴光下水面散发出的毂纹。 宽袍大袖,其实煮茶时是很美的,他一手掖着袖口,慢慢地将碧波般的茶水倒入天青色冰裂纹汝瓷杯中,清泉流泻一泓,滟滟水波就照映在他的袖口。 三多见他一切如常,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却又不敢多说什么,照旧掖手侍立在旁。也不知他的茶汤过了几沸,才听得他以极其寻常的声音,多了些淡淡的恼怒:“恬不知耻。” 三多原本在出神,思绪都飘到千儿八百里外蔡婆婆家的活糖春茧去了,乍然听见他这么一问,还回神了片刻才明白他所指。他想自己作为宣国公府第一得力的人物,此时是很有必要发挥他的作用的,随仔细回想了一下,认真而慷慨激昂地道,“没有恬不知耻,您不能这么说小娘子。那是含羞带怯,宜怒宜嗔啊公爷!” 原本执盏之人手轻轻一颤,搅乱杯中一池碧波。继而缓慢垂下眼,嘴角禁不住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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