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擎天一直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在看到罗熊杀护士的那天晚上,阿韧坐在医院外面的草地上问他:“你弟弟头发的颜色好特别,我一个不关注这些方面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你怎么跟他看着不一样?”
罗擎天当时摸着自己的脑袋,脸上带着歉意说:“他那是我妈刚有了他的时候,往胎里注射了假的达尔剂产生的一点基因变异。他出生之后我爸妈因为那小子奇怪的发色和眼睛颜色天天吵架,一个怀疑对方出轨,一个怀疑对方在外面乱搞染了怪病,后来他俩带他去医院检查鉴定,医生说是假达尔剂造成的不良反应,因为药剂假所以不仅没能改变想要改的部分基因链,反而因为药的不稳定性改变了小熊的身体毛色。”
“我爸妈吓坏了,还好那小子的身体没有因为那支假药再出现其它什么问题。非要说的话就是我发现他从小哪怕生病次数比别人多,但也总能挺下来,身体意外的扛造。”
阿韧疑惑地捻着自己的头发:“假药剂危害这么大吗?那现在街上很多毛发颜色有些特别的人可能都是吃了假的达尔剂产生的不良基因变异?毕竟真药很贵。”
罗擎天摇了摇头:“这个不知道,不过其实假达尔剂也很贵,就算是假的我家也只能买得起一支。我当时太小了看不出来药的真假,我爸妈也不懂。因为只有那一支,我就让爸妈给那小子用了,毕竟他还没出生呢!我皮糙肉厚的,他不一样,大家想给这个没出生的小家伙一个美好的未来。”
他抬起头,夜空中密布的闪闪繁星衬得他眼眸反而黯淡下来,罗擎天叹了一口气:“可惜啊,我们都做了错误的选择,并且在错的路上一直走,本来想给小熊塑造的美好生活被家里的三个人弄得稀巴烂。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他低头无奈地笑了笑:“我是个不称职的哥哥。”
阿韧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可你再选一次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
罗擎天点了点头,他的眼神里没有犹豫:“没错,不管是假的达尔剂还是放他一个人在那条街,不说后不后悔,再来一次我绝对会做相同的选择,哪怕是带着记忆回去。只要知道那些事对他没害处,我就不会犹豫,我的小熊值得过上更好的生活。”
“只是如果真的能带着记忆回去的话,可能我会更负责任一些,替他找到一个好的家庭才会放手,而不是就那样不管不顾地把他扔在大街上。”
他说着,声音低了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真是该死!”
阿韧眼看着气氛沉了下来,但他却不是会安慰人的类型,所以干脆生硬的直接切了话题:“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弟弟的义眼,他原来的眼睛怎么了?你不是说假达尔剂没有其它的副作用吗?那他的眼球为什么没了?”
罗擎天懵逼地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义眼?那小子啥时候瞎了?”
阿韧无奈地扶额:“你真是,粗心大意的毛病不改的话再来一百次都迟早有九十九次会害死你弟弟,剩下的那一次也不是因为你们幸运,而是你弟弟自己注意到了你这个哥哥有多不靠谱。”
被说的罗擎天也不生气,他挠着头嘿嘿傻笑着,想了一阵才恍然大悟地捶着膝盖惊讶道:“我说看那小子怎么哪里不太对劲儿,原来问题出在他的眼睛上啊!瞧着波光熠熠的,我还在想那小子的眼睛真好看,都没注意到颜色不一样了。他原来的眼睛是深蓝色的,跟头发一样,现在瞅着像琉璃。”
他把头一歪:“不过那小子的眼睛到底是怎么瞎的?”
阿韧默默把脸背了过去:(……居然现在才注意到,这个人没救了,做他弟弟真是不幸,阿门。)
最终这段对话以罗擎天谈起自己的经历而结束。
“我刚遇到你的时候,你看起来萎靡不振的,当时是怎么回事?”
阿韧问罗擎天。
罗擎天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旧到发硬的迷彩服,眼神灰暗地说道:“要退伍的时候上面给了我们两个选择,一个是一份稳定的工作,工资不算高,但够活,另一个就是一大笔钱。”
“我这个人啊,不喜欢整天被死规矩束缚着憋在办公室里,感觉憋闷。”
他坐起身扯开领口的扣子,似乎接下来的话题让他有点喘不上气,“我当然选了那笔钱,还幸运地遇到了过去在孤儿院认识的人。本来在过去我们关系算不上近,没说过几句话,聊起来的时候那家伙说他当时在做生意,我去他那个公司看了,看起来还蛮光鲜的,而且他还有一辆私人的胶囊,当时把我给羡慕坏了。”
“我给他说了我的情况,他问得很详细,我也没多想就啥都说了,我想着过去认识的话总不可能会害我。他说愿意带我,我挺高兴的,觉得这人心肠真好,过去不咋熟都能这么热络的帮我。我就跟着他投资了一个项目,钱不够,我把关系好的战友借了一圈,又在几个平台上借了一点才凑齐。”
“之后项目还没进行到一半就失败了,我去的时候那家伙已经卷钱跑了,我一查才知道原来那家公司就是个装样子用的空壳子。我报警了,那些民警说我是猪脑子,这么简单的杀猪盘都看不出来,我才知道那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公司老总,他在做的活儿呃……记得说是哪种诈骗来着?现在诈骗花样太多了老子记不住,反正就是到每个地方,找好目标之后装装样子骗完钱就跑路。”
“他是偶然看到我的,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我的口袋,结果我傻啦吧唧的把账户全给他看了。那些民警问我细节的时候一直叹气,说不知道我怎么当上兵的,而且还是特种兵。可这不一样啊,在部队里不用玩这些花,我只要听上面吩咐办事就好了,谁知道出来外面他妈的坑这么多。”
他愤怒地撸起袖子,一拳捶在草地上,草叶被嘭一声砸得四处飞溅。
阿韧摆了摆手甩开飞到自己面前的几根草叶:“所以后来欠了一屁股债,战友也不理你了,你就混成那样了?”
刚刚还很生气的罗擎天瞬间沮丧的变成了一只垂耳朵的小狗:“害,我被揍了。因为还不上钱,又干了这种蠢事,那帮人天天撵着我催债,耳根子压根清净不了。我想找个工作老老实实还,但谁知道对方一听我是从特殊部队出来的,都不愿意要我,怕我弄出人命。”
他说着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浓墨一般的粗眉毛立了起来,像是两把要砍人的刀:“当时每家都他娘的是这样的情况,我就不理解了,老子只是长得凶,又不是人也凶,他们瞎还是怎么!后来实在没办法我就做了雇佣兵的活儿,虽然这个活儿不受欢迎,但多少能赚一点,钱也慢慢开始能还上了,我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搬去十三区的。”
他看着阿韧笑了起来,表情傻乎乎的:“但是雇佣兵的活儿不稳定,有时候几个月都接不到单子,一单也不能保证赚多少钱,我感觉未来算是毁了。那阵子正为柴米油盐发愁呢,你们就来了!”
阿韧疑惑地看着他:“那你能再跟我说说我姐姐的事吗?当时你为什么说她是……婊子?”
他皱着眉,谨慎地说出了最后两个字,显然还是有点介意罗擎天初见面时这种相当粗鲁的用词。罗擎天挑了挑眉,认真对他说道:“小子,我为我那时的态度向你道歉,不过我确实没说谎。你应该不知道?你姐姐……”
他注意着阿韧的反应,想了一下,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换了个说法:“白阿敏在十三区做的是身体活儿,我没见过她,但是我身边的邻居有好多个人点过她,他们会跟我啰嗦这些事。你也知道,住在十三区的都是没什么钱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找到女朋友。”
阿韧攥紧拳头闭上了眼睛,他的拳头颤抖着,似乎是在心里挣扎。几分钟过后少年的拳头还是松开了,他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向罗擎天:“当时她离开家的时候,姐姐告诉我们她要来西博城做网红,记录生活的异国视频在我们那边挺火的。”
少年垂下眼眸,朱红色的眼睫遮住了他眼里稀落的月光残碎:“如果是这样的话……怪不得她走之后一直不愿意跟家里联系。”
阿韧的拳头不甘心地再次攥紧,他手腕上洁白的丝带随着晚风上下飘扬,似乎是要谱出一曲乐曲来安慰他消沉的心。少年没注意到手腕上的丝带,他抬头看着天空,脸上泛起愁容:(姐姐,你现在在哪里,过得还好吗?人呢,安全吗?)
问题暂时无解,回答他的只有夏夜里重峦叠嶂的虫鸣声。
……
然而,一向粗心大意的罗擎天却细心的设计了自己的死亡,为了保护队友的命。他在几个人躲到树后面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阿韧浑身的伤,彼时野外作战经验丰富的他立刻就知道了,他们其中肯定会有最少一个人没办法走出去了,那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他是罪人,他最该死。
他又擅自做了一个决定。
他对阿韧撒了谎,说身上的炸药用光了,其实是把身上所有剩余的炸弹都留在了最后。拄着枪杆屹立在猩猩堆上的时候,罗擎天以那副血人的姿态,笑着咬住了剩下的所有环扣,(小熊,哥哥要先你一步走了,没了我这个废物哥哥,你以后在这世界上就彻底没有束缚了,你再也不用因为我的存在而感到烦躁了。)
环扣被咬开,爆炸声似乎突然之间被按下了慢放键,罗擎天的脑海里从这段时间经历过的事情开始,疯狂地涌入从前的回忆。
他只剩肌肉的的嘴唇因为回忆到了弟弟的笑脸而勾了起来:(亲爱的弟弟,我在地狱里等着你来问罪,要慢点儿来啊,这次我可不会再做一个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