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郢都郊外,一座高耸入云的巍峨宫殿初见形态。 台阶下,征夫们一担接一担地向宫殿脚下运夯土,搬石砖,如同排成行勤勤恳恳将食物运回巢穴的蚂蚁。 用来搭砌宫殿台阶的是重达千斤的青石板,先被匠人打磨成平滑整齐的样子,再由征夫背到工地,运上夯土台基。另有数筐东海的彩贝,用以镶嵌宫墙。 “高大哥,你说这章华台重建好了得有多高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用满是灰土的袖子擦擦汗,向旁边的人问。 这章华台起初建于两百年前,当时号称“天下第一台”。因为过于奢靡、劳民伤财,后来几代楚王便使其荒废。直到十数年前,楚国出兵吞并了百越国,国力大增,国土扩展至除巴蜀云贵的整个南方,于是当今的楚王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重新修盖起这座奢华的宫殿。 被叫高大哥的中年汉子仰头看看已经铺好的几百级石阶,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我看,得有一座山那么高吧?” “我看是都快通到天上去了,莫不是咱们的王要成仙?”另一个黑瘦汉子插嘴道。 周围听到的人都哄笑起来。 “要我说,咱们王上才舍不得他那满宫的漂亮妃子和宝石金银呢?”又一个满身泥污的高壮汉子说。 “这你就不懂了吧?章华台那神仙可全都是长得貌美如花、身披绫罗绸缎,当了神仙,还在乎人间的金银做什么?金山银山花不完的嘞。”那瘦黑的男子嘿嘿笑着说。 “就算是没有神仙妃子,那满宫的百越国的美人也是够让咱们老楚王开心了 。”又一人凑趣道。 众人正七嘴八舌地议论,身着官服的监工走过来吼道:“到点了,都去干活,别赖在这胡说八道了。”边说边在空中挥了挥手里的竹竿。 众人只好“哎呀哎呀”地慢吞吞地散开,拖着酸痛疲惫的身子继续搬运土石。 郢都,自进入七月以来,天气越发燥热难耐。 楚宫里,宫室的四角里各放着一块巨大的冰块,散发出丝丝的凉意。 一名曲裾宫人正跪着用手中的玉杵小心翼翼地为榻上歪坐的楚王敲腿,另一名宫人正弓着腰为楚王揉捏肩膀,另有一人在旁打扇,一人抬手喂楚王冰豆沙。 楚王正烦恼着,昏昏欲睡。 东西两线军情紧迫,楚国虽物产丰富土地广大,也经不住四国同时进攻。眼下秦国已经决意要占楚国的地;齐国也是虎视眈眈想要南扩;韩魏更是墙头草跟在这两国后面摇尾巴。这可如何破局呢? 有宫人传报,太子晃求见。 太子晃快步走进殿来,行了一礼:“父王!孩儿知道父王 忧心,特有一妙计。” “哦?我儿机敏孝顺。快说来听听?”楚王坐起身来,招手让太子上前。 太子胸有成竹地说:“不如我们向齐送些东边边陲的城池,与齐重修旧好?齐国撤兵,泚水的兵围可解,我们全力对付秦国,必定能扭转局势,把赢则那小子打个落花流水。” “你是说向齐国割地求和?”楚王熊纡挥手让服侍的宫人退下,眯眼问道。 太子晃一见如此,颇为自得:“正是如此!东边的那些地贫瘠无用,百越还总有异动,不如给了齐国?” “糊涂!愚蠢!”楚王怒喝,“我们数代楚人开疆辟土,为得不是送人、投降。如今胜负未定,韩骐英勇,未必会败。你这等懦弱无胆,叫本王如何放心传位?” 太子晃一听,连忙跪在楚王面前连声道:“儿子错了,儿子也是为楚着急,出了昏招。还好有父王教诲,儿子谨记。求父王息怒!” 楚王面色不虞,气得说不出话。 太子愁眉苦脸想了想,又说:“不如再去求求秦国太后?让妹妹劝劝秦王?” “不成。你妹妹嫁在秦宫为后,如今秦楚开战,本来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怎么能再去让她难做?至于芈容那边,她早就是秦国太后,如今连两个异母弟弟都在秦国高官厚禄。她的所作所为只会以秦为先,秦结盟固然利好,她也绝不会为了楚国背弃秦国利益。再不要做他想。”楚王沉声道。 “这儿子想着试一试也无妨嘛。要不再送些钱财金银给姓魏的兄弟俩” 楚王见他愚笨,越发生气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小兔崽子,要不是你给本王惹事生非,哪里有今天?我们已经和齐国断交,本来好好的,因为你犯浑,又和秦国交恶。”说罢气得跌坐回塌上,“楚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怪你这蠢钝如猪的败家子!” 太子晃十分委屈:“父王怎么能只怪儿臣?赢则那小子本来就反复无常、狼心狗肺的小人。我看他就是想要咱们楚国的国
土。就连当初娶华宣、还上庸,根本也是虚情假意。如今不过是暴露了野心。” 楚王气恼,轰走了太子。在宫里踱步半晌,又打发人去询问前线战况。 咸阳城,夜晚的秦宫。 末阳宫外,宫女竹茹正守在门外打盹,突然听到内室传来“啊”的一声惨叫,连忙跑进去查看。 近前一看,却见王后满脸泪痕地悠悠转醒。 王后被竹茹扶着坐起,披散着头发,一脸悲戚。 “王后娘娘,您是不是梦魇了。”竹茹关切地问,一边让一旁的小宫女去打来热水。 “竹茹,本宫本宫又梦到父王和母亲了。我梦到楚国兵败,被人攻入郢都,父亲亲自迎敌,被被乱军杀死。”说着又流下泪来,“母亲没能逃走,在宫里自缢。” “公主”竹茹和华宣一同入宫的楚人,听到这些也跟着悲戚起来,“公主,我娘亲说梦都是反的,王上和娘娘必定会安安稳稳、长命百岁的。” 华宣只是两眼放空,一言不发地流泪。 这时小宫女端来了热水,竹茹拧了帕子,轻轻给华宣擦去脸上的汗珠和泪痕,柔声安慰:“公主还是保重自己要紧,切勿太过忧思。更何况,您还有焱公子,公子年幼,还要您照顾。” 焱公子说得就是赢则和华宣的长子,如今才五岁的赢焱。 华宣垂下双眸,接过竹茹递来的玉色茶杯,一动不动地盯着。 就在竹茹担心华宣受了梦魇的刺激的时候,华宣开口了:“明天一早,替我送一封信给母妃问安。我们再去拜见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