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的私兵与青壮被杨宁一路追杀,只剩百余人逃回,个个精疲力竭心惊胆战,已无多少战力可言。
黄家坞堡留守的兵力屈指可数,同样不值一晒。
杨家、张家的骑兵杀入之后,各处虽有零星战斗,但战斗烈度微乎其微,黄家最后的抵抗力量很快被击溃,无数人在坞堡中狼奔豕突,又被利刃斩杀当场。
杨宁与张明成走上城头时,黄闻伯身边的护卫已被尽数砍杀,他悲恸而绝望地看着两人:
“大家乡里乡亲的,杨家行事何以如此决绝,就一点情分都不顾,一点余地也不肯留吗?张大郎,你连我这个亲戚都不认了?”
张明成沉默不言。
杨宁神色淡漠地道:“一样米养百样人,一县之内也有忠烈之家与叛祖之贼,二者水火不相容。
“从你们投靠胡虏,领兵犯我杨家开始,两族就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黄老为何心存侥幸?”
言罢,他上前两步,在黄闻伯惊骇的目光中,陡然挥起长刀:
“在你们助纣为虐,帮着胡虏祸害乡里、抢夺民财、杀人妻女时,就该想到今日下场!当死则死,有什么好委屈的?”
话音未落,寒芒闪烁,黄闻伯人头飞起。
至此,黄家除却早夭的黄闻叔,黄闻伯、黄闻仲、黄闻季这三个管事的兄弟,皆已没于杨家之手。
收刀入鞘,杨宁在城头按刀而立,顶着冬夜的猎猎寒风,俯瞰起鸡飞狗跳的坞堡内部。
错落有致的层层院落中,一盏盏慌忙亮起的油灯映亮窗纸,在深沉无际的黑夜里,照出一道道衣衫不整、惊叫奔逃的身影。
一个个手持利刃的矫健黑影,冲入一片片昏黄冷肃的灯光里,就像是厉鬼闯入人间,于是惊呼被惨叫打断,犬吠被哀鸣取代。
鲜血如墨水一般泼洒在窗户上,披头散发的尸体撞翻桌椅,一撮撮火苗沾到帷幔竹帘,顷刻间化作吞噬万物的野兽,不断膨胀,飞快向四面蔓延。
扑腾着翅膀的鸡鸭不知从哪里蹿出,怪叫着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飞,它们在廊道中洒下雪花般的羽毛,脏兮兮的爪子踩进饲养者温热的血潭里。
孩童清脆响亮的哭嚎,在遇到叫骂声、大笑声时戛然而止,院内院外亡命流窜的丫鬟仆人,在见到双目赤红、身形魁梧的杀人者时跌倒在地。
烈火在夜风中愈发炽热,颜色也越加殷红。
杀戮者的心智渐渐暴虐,受戮者的精神逐步崩溃,有人向妇孺挥下屠刀,有人张牙舞爪冲进火海,有人趁机席卷财货,有人躲在阴暗的角落不敢出声。
一座坞堡残破了,它不再是任何人的龟壳,一栋大厦倒塌了,它无法再庇护任何弱小,于是尸体横陈于梁柱之间,鲜血渗透到泥土之下。
黄家如此,大齐亦如此。
杨宁按刀的手微微发紧,此时此刻恰若彼时彼刻,前世胡人攻破杨家坞堡时,亦是这样的血腥混乱、暴虐无度。
那么,是什么让曾经无能为力的受难者,变成了今日手握刀兵的杀戮者?是什么让杨家免于眼前这种命运,而走向了另外一种可能?
杨宁又该如何让杨家永远避免经受这般灾祸,在这个烽火不休的乱世不重蹈黄家覆辙?脚下这条血迹斑斑的路,要怎么一步一步踏出个光明未来?
杨宁思虑悠远之际,张明成慨然出声:
“我算是看明白了,乱世当头,胜者掌控一切,败者命如草芥,大家都是逆水行舟,不进则死!”
说着,他转过身,大步走下城头。
杨宁回头问道:“你做什么去?”
张明成挥了挥手,嗓音豪迈,大言不惭:“去做这天下最强的,能一直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杨宁哑然失笑,摇摇头也走下城头。
所谓去做最强的人,说来豪气万千,仿佛要直上青云踏破凌霄,实则不过是去约束自家骑兵,严令他们不得杀戮无辜、放火劫掠。
心存良知,行事有底线是一方面,严肃军纪,不让麾下战士变成一群跟胡人没两样的凶恶强盗、杀人狂魔,是更加重要的另一方面。
没有军纪,何谈强军?
麾下若无一支所向披靡的王者之师,又怎么做世间最强之人?
众人从杨家坞堡赶到黄家,路上耗费不少时间,彻底击破黄家残余战力,控制整座坞堡,又花去不少时间,当坞堡中的大火被扑灭,房中的钱粮被点验清楚,内外大体恢复秩序时,天已大亮。
“早就知道黄家富裕,可没想到居然比我家还富裕!”
翻看完账册,又到粮仓、钱实地转了一圈,张明成摇头晃脑,很是感慨地对杨宁道,“这群混账得把租子订的多高,才能聚敛这么多钱粮?”
杨宁不以为意:“现在都是我们的了,自然越多越好,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黄家粮仓中的各类粮食加在一起,共计三万石,铜钱一万六千贯,各种布帛加在一起四千二百匹。
除却钱粮,黄家最值钱的东西是马匹。
这部分在战场就被缴获近半,有一些跑入乡野,需要花点时间寻回,其余的都在坞堡中,合计不会少于六十匹。
战马之外是兵甲,黄家有铁甲三副,皮甲十二副,品质跟杨家的差不多,都很一般,但总比没有好。
大头就是这些,其它林林总总的东西不过细枝末节。
“三万石粮食,足够四千士卒吃一年,四千多匹布,可以给四千士卒每人缝制两套衣裳,铜钱则用来购置刀兵”
说到这,张明成双眸亮得厉害,搓着手激动地道:“杨四,我们可以组建一支四千人的兵马了!”
这天下的财富集中在富人大户手里,纵然黄家不过一个县乡土豪,同样是家财万贯钱粮丰盈,抄了他们的家就能养活一大群人。
杨宁斜了得意忘形的张明成一眼:“两套衣裳一年口粮,那一年后呢?全军解散?”
张明成讪讪一笑,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