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先听什么？”
苏冷静默不语，没有开灯，她像蜗牛一点一点把自己缩进最暗的刁钻角度，季见予自说自话：“先说伦敦那几张照片，我……”
“雷克萨斯是只给我一个人坐吗？”苏冷声音非常轻又非常锐地打断了他。
季见予皱了皱眉，却很快回答，“是。”他快速看了她一眼，松了口气，认为她还有问题，说明问题还有商榷的余地。“你想先听今晚的事对吗？”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微弱急促的呼吸，苏冷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知道什么，明明事实已经这么清楚摆在眼前了。雷克萨斯只给她用，但雷克萨斯之外，他还有这么多辆车，她一辆都没坐过，因为他说不安全。那辆宾利，是本来就打算去接人的，所以才会恰逢其时出现在镜头里，还是说，另一个女人拥有的是另一辆专车，或者雷克萨斯之外，他所有的车，都属于她。
一想到他们不知道在车里干过什么，车里每一角落是否也留有某种香气，苏冷就无可抑制的泛恶，但反上来的只有胆汁，把舌尖都浸苦了。
她一张脸在晦涩阴影里苍白得不正常，表情不对劲，季见予很快注意到了，想靠近，苏冷警惕向后退了一步，捂着脸恳求他：“开灯好吗？”
季见予照做了，开了一盏不算刺眼的台灯，虽然一直站在巅峰，但他内心是无垠的黑，厌倦万众瞩目耀眼的光，他无法接受别人发现他生命的疮痍。
良久，深促的粗喘渐渐平息下去了，苏冷抬头，看到那么高大一个人弯腰坐在桌前的转椅上，以手撑额，彼此之间不过方寸，却像隔了银河。
“我们离婚好吗，你说过要好好谈谈的。”
季见予头痛欲裂，似乎在她的认知里，只有“离婚”两个字能作为终结。
“我是要和你谈我和卢梦如的事，不是要和你谈离婚。”他转脸，冷锐的五官露出一半线条，犀利如旧，轻轻一笑：“离婚？你要再次丢下我，不可能的。”
苏冷被震了一下，内心深处涌出许多早已尘封的记忆，他如此笃定自信地说“不可能”，和当年反驳她分手那句“苏冷，我缠也缠死你”无端重合了。
“我不知道她也会去英国，她从宋思超那里知道我的行踪。当然，我不可否认的是我和她曾经谈过理想和未来，这一点让她很轻松就找到了我。她喝了酒，所以才抱了我，但我没有回应，一次都没有，我和她说得很清楚，我已经结婚了，我和她不可能了。”
说完，季见予心跳如鼓，死死盯着苏冷，不愿错过她每一个反应，像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告白的少年。
可苏冷没有任何反馈给他，这让季见予怀疑一切。他当然知道语言有多苍白，但眼下，好像他只有靠说，一切取决于她肯不肯听。
他俨然失去了所有的控制力。
“她是不是也去了庄园？”
季见予突然从自己的溃败中挣出来，怔了一怔，镇定如许告诉她：“约翰也是她的朋友，他知道她也去了英国，就把我们都邀请去了他家，同行的还有我和约翰的另一位华人朋友，你知道的，外国人的思维和我们不太一样，就算你在，他还是会邀请卢梦如一起，你懂吗？”
说完这段话，季见予嗓子有冒火的感觉，他十分清晰地理清逻辑，为自己辩护，看似胜券在握，但实际上他已经慢慢陨落进了不见天日的泥泞，等待一个救赎。
“是啊，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曾经是一对多么恩爱的恋人，就算分开，也可以毫无嫌隙做朋友。你说得对，为什么只有我们分手要闹得这么难堪呢？”苏冷展颜，让季见予心颤，“或许这次我们也可以不惨烈地分开。”
“你不相信我？”季见予眉皱得很深，无疑于他最珍重的人格都受到了质疑。
苏冷鼻腔一酸，无法再笑下去了，她偏过头，嗓音苍凉：“你当时没有告诉我，让我来猜猜，你原本的计划，是不是就打断也玩出.轨，来报复我？”
季见予定在那里，早麻木的手滑脱下去，脸色苍白如纸，一刹那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剩下无尽的黑，像他纷乱了一晚上突然静息的心境。
“所以我才一遍遍愚蠢的在你面前袒露，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你。结婚前，你就说婚姻是忠诚，我有前科，不值得信任。结婚后，你放任你和商琳被拍，谣言满天飞，但你给我订制防弹车，给我放烟花，一步步打开我心扉，和我说重新开始，陪我整晚吹风，带我出席酒会给我名分，照顾我的家人，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也许你演着演着把自己也演进去了，可所有人包括那些想要威胁你的人，都知道卢梦如才是你的最爱，只要她遇到危险，你还是会毫不犹豫回到她身边。如果今晚不是爸打电话给你，你是打算安慰完另一个女人晚上再回来和我上床，还是彻夜不归？”
苏冷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崩溃的，抽噎到难以呼吸，“密涅瓦的猫头鹰就算起飞，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真傻，竟然忘记你写完便利贴之后去了美国。”
她总一昧自我感动，忘记了他们之外经历过别人，只固执地记得，两人曾经拥有过一段轰轰烈烈又刻骨铭心的恋爱，只真心地相信，他说的，苏冷和季见予注定相爱。
季见予飞快起身，踢倒了什么东西也不在意，蹲到她面前，“不是的，我今晚没有过去，是楚亮开着车过去，因为我不确定那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如果真的是因为我而发生意外，换做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这样做，出于良心。我怕那群人是声东击西，所以我第一时间赶去找你，你跟我说的那个活动地点，我跑空了，我又跑回家，看到了桌上的蛋糕和茉莉初雪，我才知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找到她冰凉刺骨的手，挨到唇边，呼出沉沉气息，“今天是3月10号，十六岁我们在一起的纪念日，我都记得。”
“我也买了蛋糕和茉莉初雪，当初在宿舍外，我全都扔进了垃圾桶，但现在我还是想送给你。”
苏冷眼泪朦胧问他：“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原本的计划，和我结婚，是不是为了报复我？”
季见予心痛如绞，埋头在她膝盖，平生第二次想要说谎。
“怎么，季神不是做什么都坦坦荡荡吗？陈弥说得对，你就算出轨也会光明正大的。”苏冷淡淡嘲弄，“难道你真的爱上我了？我是你人生的劫数吗，总能让你爱到打破自身原则。”
被她冰冷的语气讥讽季见予也无所谓，甚至希望她能再疯一些，这样他就能顺势表白。
“是，我爱你。”他忽然抬起头，眼底是红的，目光却一片清明，黑眼睛坚毅又固执，“我给谁的答案都是这样，我爱的是苏冷，我的妻子，不是别人。”
苏冷下意识想逃，头皮一阵一阵缩紧，痛恨他不管什么时候总能从容自如演深情表白的戏码。
季见予握紧她的手，不让她有一丝一毫可逃离的可能，“我也不否认一开始娶你，是为了报复你，我想让你领悟同样的痛苦，想让你只依靠我、信任我……想让你重新爱上我。”更多的话，季见予说不出口了，他厌弃自己曾经内心有如此肮脏的一面。
“你说得对，我不会否认我做过的任何一件事，但你要说我和卢梦如旧情难忘，我不认。我想好好和你生活，我想支持理解你的一切决定，我想履行当年在车上对爸的承诺，如果你成为我妻子，会护你一生平安。”
季见予拨开她潮湿的头发，动情在她红肿的眼皮印下一吻，小心翼翼低恳：“相信我好吗，冷冷，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苏冷拼命摇头，只想躲，她从他怀里逃出去的瞬间，季见予产生错觉，全身僵硬放任自己成为当年的苏冷——不管她怎么说，最渴望能得到其信任的那个人，总是否定她，给予不了她想要的肯定。
真的很无力、很绝望。
“你做到了，”苏冷忽然环住他肩头，在季见予惊诧抬眼充满希冀看向她时，轻声说：“我重新爱你了季见予，我们分开吧，你可以不要我了。”
苏冷忍住胸腔凭空升起的巨大悲怆，又哭又笑幻想自己在演矫情要死的电影，爱恨怎么都无法理清。
“因为我也不要你了。”
在一场很难先开口说“爱”的婚姻里，他们终于消除了积攒多时的隔阂、放下了纠缠良久的恩与怨，承认他们在斗转无常的宿命里再次爱上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