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渡口。
天空是一片灰蒙的雾气,一叶小舟孤零零地拴在木桩上,随着河水的流动轻轻摇晃着,河面上笼罩着茫茫的白雾,只远远地看见在很远的对岸横跨着一座极高极长的桥,桥的两端都被笼罩在浓重的雾里,只有中间拱起的最高处,影影约约亮着一点灯火,有看不清样貌的黑色影子沉默地排着队从桥上走过,在经过那一点灯火下时,短暂地停顿几息,然后继续沉默地往前,走入桥对岸无尽的雾气之中。
一阵阴冷的风呜咽着吹过渡口,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从手臂爬上脖颈,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手臂,抬手间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上穿着的只是一件麻布织成的单衣,脚下甚至没有一双鞋。
但她就这样赤着脚,踩在泥土地上,却并不觉得不适,除了风吹过时的冷意,她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
身体的重量、脚下踩到的石子、摩擦着皮肤的麻布——一切仿佛都像是不存在了一般,即使能够看到、触碰到,却丝毫也感知不到。
『这是……哪里?』
她的脑中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不知道这是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她回过头,去看身后那大约是来时的路,却只看到了一片荒芜的野草和枯木。无人看顾的野草肆意生长,草木间零星矗立着几块或圆或方的石头,一条蜿蜒小路从她的脚下延伸到灰蒙蒙的大雾之中,再远一点的地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无论天地,整个世界似乎都笼罩在了雾里,晦暗得不见日月天光。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苍白纤细的一双手,指腹生着薄茧,除此之外,干净、白皙、毫无一点特别之处。
『我是……谁?』
她茫然地站在荒凉的渡口,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
——咚、
有什么东西落进了河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响,但这声响随即就被河水哗哗流淌声盖过。
她下意识地抬头。
眼前的渡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戴着斗笠、披着羽织,卷起裤腿,面临河流盘腿而坐,手中握着一根钓竿,鱼线的另一头已经沉入了水中。
“……谁?”她对着那人的背影,小心地问道,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摸了空,什么也没摸到。
她恍惚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想要摸到什么,便听见了男人缓慢悠然的嗓音:
“艄公。”
“艄公……?”她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似乎理所当然。是了,这里是渡口,那么当然是会有撑船摆渡的艄公的。
“是。我是这里的艄公。”男人背对着她,似乎更关心的是自己手中的钓竿有没有动静,不曾回头看她一眼,“你可要渡河?”
她不知道:“渡河……去哪里?”
“自然是去河的对岸。”
“河的对岸,是哪里?”
“河的对岸,自然是来生。”
“来……生?”她的脑子似乎忽然清明了一瞬,“我……死了吗?”
“既然你会来到这里,那么大抵是死了吧。”男人答道。他的声音平缓而从容,嗓音清然如琴乐泠泠,带着一种让人心绪安宁的气息。
心中没有恐惧,也没有惶然,十分奇异的,仿佛理应如此一般,她接受了自己听到的这一切,没有生出丝毫的抗拒之心。
“这是哪?”她问道。
“这是三途河的渡口。”艄公答道,斗笠微微偏转了些方向,望向了河的对岸,“亡者从渡口乘舟,穿过三途河,走过太鼓桥,便能再入轮回,前去来世。”
她去看面前的河,就看见一条河流中却突兀地分成了三道支流,流水或快或慢,泾渭分明。分明脑中什么都记不起来,但她就是无端地知道,这便是三途河该有的样子。
“你能载我过河吗?”她看向仍在垂钓的艄公。
艄公不答,反倒是问她:“你想要往生去吗?”
她并没有多么强烈的想要来生的欲望,但如今到了这里,她似乎也就该按部就班的和无数“前人”一样,乘舟、渡河、过桥,然后往生去。
因此她回答道:“是。”
“既如此,那便告诉我。”艄公略略偏过了头来,回首看向她,低垂斜下的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让她看不清他的样貌,“——你是谁?”
她一时怔住,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想了起来,但却什么也不想不起来。记忆就像是一张纯白的纸,纸上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字迹,甚至连一道折痕也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不知道。”她对艄公说道,“我想不起来。”
“奇也怪也。”艄公似是轻笑了一声,“既不知自己是谁,那你可知生你养你的血亲是谁?”
“不知道。”
“教你诲你的师长是谁?”
“不知道。”
“帮你助你的友人是谁?”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