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一片漆黑的空间,目之所见只有黑暗,耳中所闻只有寂静,感官迟缓地运转起来,充斥在鼻间的是某种腐朽、潮湿的异味,其间夹杂着类似消毒水的气息,刺鼻得令人不适。
气温很低,或许也是因此,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四肢僵硬得难以动弹,只能静静地躺在原地,一片冰冷、坚硬的金属平面上,等待着躯体内仿佛凝结了血液,从胸口处大约是心脏的地方,伴随着逐渐清晰起来的心跳声,再次缓缓地流动了起来,流向自己的四肢百骸。
咚、
咚、
咚、
最开始恢复知觉的是一截指尖,继而,像是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触发了连锁反应一般,从手指,再到手腕,最后是一节手臂,她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臂牵动肩背的肌肉,一股疼痛感从那里骤然蔓延,如同消融的春水冲破结冰的河面,疼痛迅速席卷了这幅身躯,僵硬的身体在短短几秒间恢复了知觉,所有的感官被疼痛所唤醒,又被黑暗寂静的环境无限地放大。
她感觉到了盖在身上单薄的布料,过低的气温让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本能地紧绷,后脑、额头、肩背、腹部、小腿、手腕……血肉分割的疼痛感从身体的各处传来,仿佛这幅身体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凌迟。
但事实似乎正与此相反。
她抬起的左手触及了自己的腰部,那里有一道很长的缝合伤口,从左侧腹延伸到后腰,几乎环绕了她的腰间。
只凭触摸的手感就知道,是非常齐整、精密的缝合针脚,并不美观,伤口愈合后也一定会留下难看的疤痕,但却近乎完美地实现了“缝合”的目的,最大程度上地让她原本近乎被腰斩的躯体重新拼凑在了一起。
替她缝合伤口的人,必然是一个技艺精湛的外科医生,而且多半还是个军医。
——有人帮她缝合了身上所有的伤口。
她的脑中浮现出了一个名字,但又很快被她压下。虽然不知道这是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但以她受伤那时候的情况看,那个人是赶不上来救她的。
她摸索着,在黑暗中坐起身,腰间的伤口疼得她冷汗淋漓,但她还是颤着嘴唇,尽力地用深呼吸压抑住痛感,用勉强能动的左手试探着周围的环境。
她似乎是躺在了一个类似床的平台上。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的动作便没有那么小心翼翼了,撑着身体爬下了“床”,在逐渐适应了腹部的疼痛后,一点点地挪到了墙边,顺着摸到的墙壁很快就找到了这个房间的门。
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但她简单搜寻了一下,就在离门不远的地方摸到了一个开关装置。
这个房间冷得有些不太正常,或许是冷藏一类的地方,但凡是这种地方,为了防止把人误关在里头造成死亡事故,通常都会在内部留下开关,让人能从仓里将门打开。
她打开了门。
屋外很安静,只有一丝灯光顺着打开的门缝泄进了房间里。
她扶着墙,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墙上,只能这样勉强地一步步向着门口挪动,终于抓住了门沿,踏出了这个房间。
房间里的温度大概已经有0℃以下了,但在离开房间的瞬间,她还是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穿着的不知道什么衣服,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了。
门外是一条无人的走廊,亮着日光灯,气温并不暖和,但已经远比房间里好上了太多。
她踉跄了一步,跌跌撞撞地向前,摔倒在了门口正对着的墙上,倚靠着墙壁滑坐在地,终于能看清自己的现状。
身上穿着的似乎是一身病号服,手腕和腰间都是缝过针的痕迹,但却并没有缠绕绷带和纱布,腿上虽然被病号服的布料遮住了,但情况大概也差不多。几处伤口都因为她刚才的动作有些撕裂,尤其是腰间的伤口,渗出的血已经把病号服又染红了一大片。
血。
她盯着自己腰间还在渗出血的伤口,神色恍惚地抬起手,将掌心靠在了胸口。
咚、
咚、
咚、
她的心脏在跳动。
她还活着。
琥珀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的浮动,她缓缓抬起头,将目光落在了她刚刚走出的那个房间上。
白色的医用金属门,在这条寂静的走廊的最深处,门缝间冒出的冷空气在遇到走廊上的温度后凝结成白色的雾气,那缕她醒来后就一直闻到的异味依旧若隐若现。
——原来是……这个味道啊。
她盯着金属门上那行冰冷的银字,渐渐地低下了头,将脸埋进了左手的掌心里。
【停尸房】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低声地笑起来,渐渐地变成了大笑,敞亮的笑声在寂静的走廊上空荡荡地回响,但那笑声里却听不出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庆幸,在苍白冰冷的灯光里,只余下一丝伶仃与悲凉。
——她还活着。
——她还一个人,就这样活着。
她站起来,扶着墙壁,顺着这条无人的走廊,踉踉跄跄地独自向前走。
『……是梦啊。』
『是梦。』
*
太宰治从梦中醒来。
入眼是诊所走廊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苍白冰冷的灯光刺得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继而才懒懒地伸展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身体,打了个哈欠。
光怪陆离的梦境让他的头脑不似平日里那般清醒,他花了几秒钟将梦境里感知的一切整理记录在了脑中,才将思绪彻底从梦中抽离了出来,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本能地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
然后,他察觉到了空气中流动着的,不同寻常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