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醒来的是李疏。
他只恍惚两秒,就意识到身处什么地方。
小旅馆的窗帘没有什么遮光性,就是一层很普通的布,幸而冬天的太阳也不大,照进来,洒下一片昏昏暗暗的光影。
不过也正因为是冬天,再加上软弱无力的太阳,令这个毫无暖气的屋子,越睡越冷。年荼整个人是缩在大衣里的,像一只虾子,弓着背,背对着他。
她睡得很沉,呼吸的气息很清晰,李疏知道她一惯睡功了得,也不得不把大衣往下拽一点,让她露出口鼻。
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吵到了年荼,她嘟囔一声拧了个身,调转了个方向,和李疏来了个脸对脸。
李疏呼吸一滞,心口就像有一根羽毛轻轻抚弄,乱七八糟地跳动着。这种不经演绎,不是被酝酿出来的怦然心动震慑得他睁圆了眼睛,多巴胺分泌的快乐传遍四肢百骸。
他有些沉湎,所以不顾绅士礼仪,没有立刻从床上起来。
年荼缩了缩身体,显然也是睡冷了,循着热源本能地往李疏这边靠,两只脚摆了摆,十分理所当然地蹭进他的膝窝。
那处是很热乎的,她心满意足地动了动脚趾,发出一小声喟叹。
膝盖的主人却很惨,眼睛何止睁圆,瞳孔都有些放大,他眨了眨眼睛,放缓呼吸,抿了抿唇,恐怕心脏从胸腔里蹦出去似的……
就是个太监,这会儿也难掩心猿意马,何况他不是。李疏拧过头,忍不住欺近年荼。
此刻,她穿着自己的衣服,盖着自己的大衣,躺的也是自己的床单,这极大愉悦了他,可又有些不满,毕竟只是这些织物代替自己包裹着她——
他眼底越发暗沉,目光描摹着睡梦中的人。T恤明显是太大了,露出一段圆润的肩头,年荼生得秀气,哪儿哪儿都很小巧可爱,李疏轻轻抬起手指,把她衣领拉上去一点,盖到那处圆润。
但这样难免会暴露出另一处地方,水豆腐似的两痕露出来,李疏呼吸一滞,手指颤着,目光却触及到她锁骨上一圈隐隐的红色。
金色的佛头从T恤领口探出来,一双不过米粒大小的眼睛慈爱地端详着眼前人——就好像被佛光驱散的鬼,李疏灵台一清,霎时坐起,什么多巴胺、被羽毛抚弄的心,都散了个干干净净。
年荼被他这一下弄得惊醒,抬起手臂遮住阳光,还有些起床气:“你干嘛呀?”
李疏扯了扯嘴角,找了个托辞:“你压到我头发了。”
“……”年荼怎么都没想到他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又一寻思,忽然伏在床上呵呵笑起来。
李疏有些做贼心虚,又有些没由来的气恼,“笑什么,觉得我娘啊?”
年荼想到曾经李疏说过的他留长发的官方和非官方理由,笑着连连摆手:“不娘不娘,再说娘也没有什么不好。这是一种性别歧视,我们不应该抱有偏见,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头发长度的权利……哈哈哈不行我要笑!”
“你到底笑什么?”李疏嘶了一声,几乎有些火冒三丈。
年荼清了清嗓子,解释:“我是想,一般只有女孩子睡醒才会说‘你压到我头发’,我只是脑海里想象一下这个场景而已,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李疏不信,他太了解年荼了,这家伙天马行空,小时候能生出那么多鬼主意作弄他,谁知道现在脑袋里怎么想自己。
“真的吗?我不信。”他猛地欺身上前,盯着年荼的眼睛。
年荼又感觉心上空了一拍,她眨了眨眼睛,说:“真的,没骗你。”
李疏点头,直起身,却又在年荼长长吐出一口气时忽然猛地欺近,单手撑着床,另一只手往她身上挠了一把:“还糊弄我!说,你想什么呢?”
年荼欸唷欸唷躲着,喘着气。李疏一开始还是开玩笑似的闹她,后来自己呼吸也沉了几分,作乱的手这才渐渐停下。
李疏有点不想说话了,他觉得这个气氛很好,不想破坏。
但年荼开口了,她就是这样很会破坏气氛的——李疏想。
“我是想,”年荼忽然说,“你这样漂亮好看的长大,真好。按你自己的想法长大,还留长头发,真棒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是发自内心的坦诚。
她小时候第一次见李疏,就以为他是个女孩,后来很多年,她都无限生出过幻想和懊恼,这家伙要是个女孩该多好啊,一个漂亮妹妹,总比一个别扭傲娇还高她几脑袋的弟弟要强很多啊!
但她从没跟李疏吐露过这个心迹,因为他从小就因为长相备受霸凌,也很讨厌别人夸他外貌。但年荼很高兴,他还是这般漂亮好看、自信地留着长头发长大了。
李疏神色一动,所有旖旎氛围都散了,但那根羽毛又来作弄他,这回浑身升腾起来的不是欢愉,而是酸涩。
他知道年荼指代的是什么。
他小时候就因为长得过于秀气,性格过于腼腆而饱受同学欺凌,那时候除了打一架外,他的办法就是拼命多吃,长个子。
幸好李明萱管足了他每餐的肉蛋奶,除了八九岁时李疏还是棵蔫头耷脑的豆芽菜,十来岁以后就开始抽条,身高一直都是傲视别的小朋友,也像小蛮牛一样结实。
当时,那帮人怎么奚落自己来着?他还记得,他们管他叫林妹妹,后来打不过他就叫他倒拔垂杨柳的林妹妹。他一方面为林妹妹叫屈,一方面又无比鄙夷,一群不知美为何物的傻逼。
所以当听到年荼说,真好啊,你这样漂亮好看的长大;真棒啊,按你自己的想法长大,还留长发。
他忽然鼻子酸涩,眼睛湿湿的,索性撇过头。
年荼却来劲儿了,追着他的眼睛要一看究竟,还赞叹:“天呐,这就是金枫叶最佳男主的共情能力嚒?快让我瞧瞧!”
“我说,你真的是有够——破坏气氛!”李疏心上百味杂陈,瞪了年荼一眼,随即把她扑倒。
两个人很快叠成一个,这无关风月,也不涉旖旎。
年荼一下一下拍着李疏的肩膀,又郑重地问他:“还难受吗?”
她还没忘记仍要安慰自己,她怎么这么好。李疏窝心地想着,呜咽一声,独占欲像野草一样疯狂暴长,这么好的她,一定要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