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杨思婉并没有较真到处罚每一个曾经犯过错的奴才,而是凭借着记忆随口喊了几个贪得最多的人名,将家生子杖毙、其余的扭送官府候审。
这一番操作下来,府中再也没有敢造次的人,各个准备唯小姐马首是瞻。
杨思婉倒也没有那么贪恋权势,她只是不想让蓟州侯府重蹈覆辙。而且这一番操作下来,她既解决了府中的蛀虫,又趁机让所有人认识到义兄主子的身份,何乐而不为呢?
“今天叫各位来,一来是请各位做个见证,二来是让各位重新了解一下侯府的规矩。我蓟州侯府从不苛待下人,但是也绝不容许任何人在祖父、兄长和我的眼皮底下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希望各位出去时好好看看那些人的下场,下次再动这些歪心思的时候,也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能不能比板子硬!”
说完,杨思婉便走上台阶,准备扶着义兄离开,没成想,杨兆麟竟主动低下身子,从袖子里取出贴身的帕子,当着众人的面替杨思婉拂去鞋子上的灰尘。
这位新主子谦卑与虔诚的样子震慑住了底下的奴才们,他们更加不敢抬头看,而是尽力的祈求主子们不要将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
杨思婉不理解此刻杨兆麟的动作到底是因为什么,毕竟她今天如此处心积虑的为他立威,为何他偏偏要做出如此谦卑到极致的举动,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唤了一声:“义兄!”
杨兆麟却不以为然,拂去杨思婉绣花鞋面上的灰尘后,他才扶着太师椅的扶手慢慢起身,看着焦躁的杨思婉,他天真的笑着说:“哎!我在呢。”
杨思婉看着笑得如此天真的义兄,顿时便没了火气,明明刚刚还机智的断案,怎么才这么一会儿,他就变成了这副率真模样呢?
杨思婉也拿现在的义兄没办法,只好将他手中脏掉的帕子抢过来,随手扔在了太师椅上,然后挽着义兄的手臂往昭凝阁走去。
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各有各的心事。
杨思婉怀疑杨兆麟可能陆续恢复了部分记忆,不然只能记住自己名字的人怎么会记得去年京畿地区洪涝的事情呢?
而适应了自己鸠占鹊巢、占据了杨兆麟身体的宋仁和,则开始怀疑以前杨思婉说她一开始和杨兆麟针锋相对、看杨兆麟哪里都不对付的事情有几分真实性。
将大病未愈的杨兆麟送到门口时,杨思婉喊住了被仆从接过去后正准备进屋的杨兆麟:“义兄......”
杨兆麟很快的回过身,有些疑惑的望着杨思婉,杨思婉看见老军医正在院子里候着,便没有继续回话,而是笑着嘱咐道:“义兄,请务必好好卧床休养,莫要再四处走动了。”
脸色苍白的杨兆麟被太阳晒得有些迷糊,脸颊甚至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好。”
杨思婉为了不再继续耽搁老军医为义兄诊治,行过礼之后便潇洒的走了。
忙碌了一上午的杨思婉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休息,而是转头去了杨家祠堂,老老实实的跪在了祠堂里,等候回去诉苦的表兄弟们带着自己的家人来找她讨说法,也在等祖父发落。
一天没怎么进膳的杨思婉有些饿了,但是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杨思婉并不敢造次,因此干脆的拒绝了青菊的提议,没有偷偷去宗祠外面吃些东西。
杨家正厅早就堵满了前来讨要说法的旁支亲戚们,他们不时和身边许久不见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们义愤填膺的诉说着杨思婉的霸道、顽劣,以及一会儿如何让侯爷惩罚杨思婉;一边不时关切的看着自己家刚刚上完药包的像个猪头一样的儿子,心疼的唉声叹气。
今天蓟州侯下朝后被许久不见的旧友拉去府中饮酒了,因为心情愉悦,就多饮了几盅,被老友安排在厢房里休息了几个时辰,酒醒了才打道回府。
因为杨思婉在府中训诫、处罚府中奴才的事情,见识到小姐狠辣的奴仆们自然没有人敢听前来讨要说法的老爷们的吩咐跑去找侯爷回府。毕竟不听这些没落的老爷们的吩咐可能会被管事的责罚,但是胳臂肘往外拐的给嫡小姐落井下石,丢的可能是命,孰轻孰重,他们还是拎得清的。
因此,这些前来讨说法的旁支老爷们就这样硬生生的等到了晚上,除了喝了一肚子茶水,连口正经的热乎饭都没吃上,看着又饿又疼的宝贝儿子不停哀嚎,他们更是怒火中烧。
因此当杨季珇回到府中时,发现往常来迎他的大管事不见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奴才。
杨季珇将自己的披风递给了这个新奴才,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是你?杨正呢?”
那管事虽然年轻,但是也算胆大,声音沉稳又不乏惶恐地说道:“禀侯爷,这位管事被小姐派人扭送到了官府,现下正在牢里受审。”
杨正是侯府的大管事,在杨季珇身边也服侍了快二十年了,因此杨季珇听说杨正被孙女送到官府后,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以为是自己的孙女又像往常那般作天作地,惹了祸事。
这个新管事是杨思婉指定的,因为杨思婉记得他在杨家落寞时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逃走,而是少有的选择留下来守在侯府的忠仆。因此,杨思婉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禀侯爷,今天晌午小姐和少爷审问了贪墨府中公钱银的采买——宋管事。处理完宋管事后,小姐吩咐:家生子一律杖毙,其他奴才扭送官府受审。”
杨季珇为官多年,怎么会不知人性贪婪,但是他这些年常年在外征战,鲜少能顾及家中事务,也就更需要这些还算靠谱的管事们来看顾侯府。因此,即使知道他们贪墨钱银,但是只要他们能照顾好婉婉、支撑起侯府的大小事务,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杖杀了几个?”
许廉边跟着侯爷往后院走,边回禀道:“除了大总管因为您以前格外开恩除了奴籍,其余五人全部被杖杀。”
杨季珇戎马一生,靠着军功被圣上封侯,此生见过无数腥风血雨、流血、牺牲,但是他从未想过,这个他娇养大的孙女,居然能一夜之间如此果敢、决断。
许廉是个重义之人,以前他从来没在小姐身边露过脸,但是小姐却说曾经暗自观察过他,说他可堪大用,甚至在大管家的职位空缺后,将他委以重任。这份恩典和信任,他自当尽力回报。因此,即使知道门外那些旁支家的老爷们知道他故意将侯爷引去后院先见小姐后会大发雷霆,但是他依然想尽力帮小姐一把,给小姐率先和侯爷解释的机会。
杨思婉挺直脊背,在蒲团上跪的虔诚且专注,杨季珇看着祠堂中那个已然长成大姑娘的杨思婉,心中不觉十分心酸。
她爹娘走的时候,她尚且只有三岁,每日牵着他的手不停的哭闹,哭着喊着想要再次见到她的爹娘。他刚刚失去独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尝不想哭一场。
有两次在婉婉哭闹时,他也因为思念儿子、儿媳而眼眶含泪,被她看见后,她抽噎着、伸出小手为他拭泪,那一瞬,他发誓定要好好将她抚养成人。
杨思婉又饿又累,却还是得强顶着将背脊挺得比直,直到听见身后有人迈着沉重得的脚步向她靠近,她才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应对。
“何故发这么大的火呢?”杨季珇终究还是心软了,不愿苛责杨思婉,平静的问道,“都是些腌臜玩意儿,下次直接和祖父说,何苦要脏了你的手呢?”
杨思婉被青菊扶着,在蒲团上转过身,直视她有些疲惫的祖父:“因为婉婉觉得难受。”
杨季珇听见孙女说出这种话,立刻心疼的蹲了下来,想要扶着孙女起身:“快起来,这是跪了多久呀!”
杨思婉倔强的推开了试图搀扶她的祖父,含着热泪和祖父认错:“祖父,您先别心疼我,婉婉有话和您说。”
执拗的孙女实在是不听话,杨季珇只好顺应孙女的意思,坐在了她面前的椅子上:“婉婉今天在学堂上用您给的鞭子打伤了三表哥他们,看您现在的样子,应该还没听见他们跟您告状。”
说实话,杨季珇真的觉得自己离开这半年,孙女有些疏于管教了。仅仅一天她就做出了杖毙仆从、殴打兄弟两件大事,哪里还有他出征前那副乖巧模样。
“杖杀仆从是因为他们贪心不足,那你鞭打兄弟又是因为什么?”杨季珇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现在也是强忍着怒火在给杨思婉解释的机会。
“因为我心疼您和义兄。您和义兄在沙场出生入死、以命相搏才换来的荣耀,只因为那些早就分家的亲戚和您有一点点血缘关系,便来肆意觊觎、任意挑拨,我为您和义兄觉得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