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和蹑手蹑脚的逐渐靠近坐在屋顶纹丝不动的杨思婉,冬日凛冽的寒风呼啸,使得宋仁和紊乱的呼吸在他面前生起阵阵白雾,院子里的仆从们看着世子小心翼翼的接近小姐,都渐渐低下了头,噤了声。
就在宋仁和即将伸手抓住杨思婉的手臂,想一把将她拽进怀中时,杨思婉忽然转身轻声问道:“义兄,你说人死之后,会去哪里?”
宋仁和一时愣在原地,片刻后,才轻轻坐在了杨思婉身边:“也许会灰飞烟灭,不用再来这凡间俗世走一遭;也许会像民间传说一般,喝上一碗孟婆汤,忘却所有前尘往事。”
“可是如果他连这世间,都不曾有机会看一看呢?”
宋仁和因为酒气上头以及寒风侵蚀的脸颊泛着红晕,衣衫单薄的他满目忧伤。这个世界的杨兆麟不懂,可是经历过大喜大悲的宋仁和如何不懂?
那时的他身中奇毒,本以为此生再也没有机会拥有一个属于他和婉婉的孩子,可是上天怜悯,婉婉腹中已有一个未降生的麟儿。他在夜里时常抚摸着婉婉隆起的腹部,一遍遍祈祷,这一胎可以生下一个皇子。这样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将皇位传给他,婉婉的后半生也能有个依仗。他过身后,婉婉也不会孤身一人面对这冰冷的皇宫。
宋仁和不忍再看向杨思婉,将守在下面的众人屏退,唤了身边会武功的小厮送来了两壶酒。他先是斟了杯温酒,一转手将杯中温酒洒了半盅在被白雪掩盖的瓦片上,随后便举起杯子将剩下的温酒一饮而尽。
杨思婉的视线停驻在宋仁和举着酒杯的手上,看着那双因为长久暴露在寒风中而微微泛红的指尖,心中只觉熨帖。宋仁和的举动宽慰了杨思婉久无寄托的心,她莞尔一笑,拿起另一个酒杯,斟了酒,又将宋仁和指尖中的酒杯填满,率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义兄,前尘往事皆是过眼云烟,以后蓟州侯府和杨家军就拜托你了。”
刘家三小姐几次派人送来请帖,想邀她参与花神祭典,杨思婉都并未理睬。一来前世她对这个追在李慧儿身后,处处为李惠儿出头的傻姑娘实在没什么好感;二来这寒冬腊月,百花凋谢的日子,搞这一出花神祭典,实在是没什么道理。
“小姐有所不知,这花神祭典说是为了祈求百花繁盛,为天下百姓祈祷来年五谷丰登,其实暗地里是为了给聚齐城中世家公子、小姐,给他们暗地相见提供由头。”
杨思婉不是看不清这层缘由,只是十分好奇,为何明明她与刘家三小姐向来不睦,也已经数次婉拒了她的邀约,这三小姐却还是锲而不舍的往侯府送请帖。
“小姐,这花神祭典以往都是由城中贵女们轮流负责主持,本来以刘家小姐的家世,说什么也轮不上她。可是本该负责今年祭典的陈家小姐前几日突然嫁了人,一时间将这祭典撂在了一边。其他贵女犹豫着要不要接手,却都担心时间太紧,来不及筹备,若是搞砸了,反倒会在众人面前丢丑。刘家三小姐就是趁着众人怀揣着这种担忧,自告奋勇承接了这次祭典。”
杨思婉笑了,将请柬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从刘家三小姐较前几封请柬越发潦草的笔迹来看,她是真的迫切期望着能请到每一位宾客,想在众人面前争一口气:“也好,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乐子,就满足她这小小的虚荣心。”
花神祭典那日,杨思婉并未早早起身,而是在家中吃过晌午饭,她才慢悠悠的出了门。
刘家大人的官职不高,刘府的宅子也就不似其他世家宅院那般气势恢弘,但是透过门外焕然一新的装饰,还是能看出主人家有尽心收拾过,乍一看倒是显得古朴雅致。
杨思婉本就无心交际,这才慢悠悠的出门,想着给刘家小姐一个薄面,呆上一个下午,也不算十分失礼。哪成想她这个时辰出门,竟然是最早到的那一批宾客。
杨思婉被青英搀扶着下了马车,一抬头,就看见刘三小姐一脸窘迫的望着她。
刘三小姐本来以为收到了那么多回帖,今日这花神祭典定能办的风风光光,却不成想,这些贵女们希望能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都派人守在刘府附近观望,准备压轴出场,以彰显自己的身份高贵,博得众位公子青眼。
刘三小姐心知,以往那些豪族贵女们主持祭典,她们的姐妹们都会早早到场帮忙操持,再加上她们本就身份高贵,其余宾客自然不敢耍这种心机。她们就是看她身份低微,才会这般肆无忌惮。
更加让她心寒的是,不知为何,她明明早早与惠儿通信,请她今日早些前来帮忙,可是眼看着过了晌午,惠儿竟然仍未现身。反倒是她与惠儿数次同仇敌忾、处处贬损的杨家小姐早早登门,才不至于让她太过难堪。
杨思婉哪能不知刘三小姐的窘迫,便并未在刘三小姐面前多言,命身后小厮将礼物奉上后,只与东道主简单寒暄了两句,便进了刘府大门。
府中摆设算不得豪奢,但是处处彰显了主人家的用心。因此虽然现下府中无人,杨思婉却也并不觉得无聊,在青英的陪同下在刘府的花园中逛了许久。
“虽然刘三小姐被教养的没什么心机,有时候还显得有些娇憨、蠢笨,但是不得不说,这刘家大人和夫人却是朝中难得的不俗之人,这府中园林、山水的布局,当真是用了心。”
眼看着太阳将要西沉,这府中才渐渐热闹了起来,原本人迹罕至的花园里,多了许多正值妙龄的少男少女。杨思婉亲眼看着几对儿男女暗送秋波,虽不敢太过张扬,却也是隔岸传情。
杨思婉许久不见这种情景,倒也觉得好生有趣,便寻了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坐定,一边赏雪,一边看看这些鲜活的男男女女互诉衷肠。
这边杨思婉看得起劲儿,那边就听见两个女子压低了声音交谈着:“盈盈,我今日晨起时偶感风寒,这才迟了些。你也知道我向来体弱,冬日最是难熬。”
刘三小姐还是沉默不语,看来并不吃李二小姐这一套。
李惠儿也渐渐有了火气,她今日本就想着打扮得漂亮些,能趁机与其他公子多多交际。哪成想这刘盈不知好歹,偏偏耍起了脾气。以往她说些花言巧语,刘盈也就被糊弄过去了,不知她今日吃了什么枪药,竟然油盐不进。
“盈盈,我知晓今日对你何等重要,这才拖着病体前来。可是你待我如此冷淡,真真儿的让我寒透了心。早知你这般待我,我就不来了。”
眼看着刘盈就要心软,伸手抓住了李惠儿的手臂,甚至还想张口道歉。
杨思婉果断起身,一边朝着李惠儿关切的走过去,一边高声说道:“惠儿姐姐,这天寒地冻的,你还拖着病体出门。若是让风寒加重,我等姊妹该多么担心啊!”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李惠儿一时不知杨思婉想要做什么,当下愣了片刻。杨思婉看着刘盈紧张的望着她,生怕她做出什么动作伤害了她的好姐妹,一时越发玩心四起。
她伸手将李惠儿脸上精心涂抹的胭脂涂抹了几下,顿时李惠儿左半边脸的胭脂就被蹭掉了大半:“哎呀,都怪妹妹手欠,姐姐脸上的胭脂都被蹭乱了。妹妹本以为姐姐的脸是因为高热才这般红润,竟不成想是姐姐精心涂抹的胭脂。”
李惠儿看着杨思婉手上残留的胭脂,顿时将手从杨思婉手心中抽出,一脸屈辱的粗声粗气的朝着刘盈问道:“我要先去你屋里补补妆,一会儿我再出来。”
杨思婉笑盈盈的望着落荒而逃的李惠儿,补充道:“姐姐,妹妹刚才不小心听到了姐姐和刘三小姐的谈话,知晓姐姐今日偶感风寒,却仍拖着病体前来。虽然我等十分喜欢与姐姐同乐,可是今日毕竟人来人往,姐姐将病气过给其他人,可就不美了。我想刘三小姐十分感念姐姐情谊,也不想让姐姐如此勉强。不如刘三小姐就派一辆马车将李姐姐送回去吧,也好让她安心歇息。”
众人一听李惠儿带病前来,皆往后退了退,甚至有人直接用绢帕抬手捂住了口鼻。李惠儿眼看着众人向躲避乞丐般躲着她,自知再呆下去,也不会有人愿意接近她。纵使她执意留下,也只会惹人厌倦,只好愤懑不平的离开了。
刘盈不知自己被李惠儿耍得团团转,还觉得不能与姐妹同乐十分遗憾。
杨思婉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刘三小姐,转身离开了。
“小姐,这李家小姐哪里有半分病态,她打扮的花枝招展,脸上的桃花妆明显用了很多心思。她这么明显的想要压轴出场、博人眼球,这刘三小姐怎么就看不透呢?”
“她也不是看不透,只是不愿看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