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好,在洛阳北城游览过陈氏花圃,再经浮桥过洛水来到南城,已是午时。
朱华一个人走着,身上始终空荡,没有取一朵花做装饰。其他游人皆三两成行结伴往酒楼饭馆,她因观花插曲心情有些低落,便干脆一气绕到定鼎正街之上。
百步宽的大街游人车马如织,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饭香阵阵,朱华转念想起娘亲送她远行时的叮嘱,让她莫像小时贪玩错了饭点,人寻到与否都是小事,娘亲再遗憾,一辈子有她这个女儿也满足了。
所以难得正经游览一地,她不该因此坏了兴致,便在一刚空出位置的面条摊前落座,要了碗肉丝面。
面还在锅里,店家先端上一碟凉拌鲜牡丹,白底黑莲纹的瓷盘盛放红色渐变的花瓣和青皮的黄瓜丝,洒一把白芝麻和蒜蓉,再滴上醋汁、香油。下筷一尝,很是清香爽口,胃口大开。
一碗筋道的杂合面过了凉水浇上浇头上桌,店家也坐下来歇口气,和她唠两句家常。问问她家在何处,年方几何,得知她独自一人在外走了大半年,又是心疼又是佩服,换作自家十八岁的女儿早已找了人家。就又跟她说起晚上河边的花灯会,让她买朵花,看中了谁便把花送给人家,或者别人送了花来,别不敢收。
她红着脸,“姨,我还没想过,这真能成吗?”
“能!都说牡丹庇佑人,功名、姻缘、身体康健,没有不行的,要不那么多人爱呢!”
把碗里饭菜消灭干净,朱华下午去了店家指的瓦舍转悠,听曲看戏。见一处摊位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原来是说的正在讲盗圣空空儿当年如何从皇宫偷了玉玺,留下七日后归还的字条,又如约完好无缺地放回原位。
这故事她其实已听过多遍,但能在森严神秘的皇宫大内来去自如,从来都对各路侠客有致命的吸引,也就听不腻。
说人讲了老故事,又以即将发生的新故事结了尾。
“三个月前空空儿再次与人立下惊世赌约,要在牡丹花开之时盗取龙门卢舍那大佛手中的夜明珠,再于花谢之时物归原主。
“只是到现在还没人发现空空儿的踪迹。不少人说空空儿是怕了,香山寺花市之期有高僧十二围坐对岸佛像之下礼佛做法,又有沙弥行者一百有余在两岸劳动打理,其中不乏功夫高深者。
“依我之见,空空儿连皇帝的御台都摸过,区区一尊佛像,有何摸不得!”
众人一片叫好,也有人发了问,“老头儿,你就这么确定空空儿能赢得赌局?”
“我只能说空空儿和人打赌可从未输过。”
这也是朱华来洛阳的原因——找盗圣打听打听同行。可惜盗圣的行踪飘忽不定,谁也不知道会在哪儿遇见他。
说的散了场,不少听众转头便上了赌桌。自三月前盗圣立了赌约,各地大大小小赌坊都开了场,起初押赢的多于押输的,现在临近约期仍无空空儿的消息,庄家提了赔率,已经去龙门一睹大佛尊容的人多改押了输。
她走到一桌比大小的旁边看了会儿,每个人都有输有赢,不像有老千,顾虑了半天才替了输家的位置,放上一两碎银。
“小姑娘,掂量着啊,别把自己也输了。”
对面的男人笑得猥琐,在耳边摇了半天,摇出一把五五五。她则先握住骰盅试试手感,然后猛地一起一落,爽快打开,是三个六。
赌坊里少有女人,何况手法老练的女人,不少人都来向她讨教。她也不多玩,赢够二十两银子就收手,到庄家那儿买了一注赌盗神赢的筹码。
老板让她登了名号,笑呵呵地递上牡丹模样的木筹,“没想到‘朱雀’女侠支持盗圣,那就祝盗圣一切顺利。”
虽然赢得不多,但也出了风头,怕招来麻烦,朱华拿好牡丹筹从速躲进人群,果然看到有人提刀四处搜寻。那就让他慢慢找喽,愿赌得服输。
路上走着,看到小孩儿坐在大人的脖子上笑,她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进赌坊,也是骑在那让娘亲后来挂念不舍的人的脖子上。
赌桌一头始终站着一个瘦子,她奇怪那人怎么又赢了,李叔就笑着拍拍她,说运气好呗。她又问李叔的运气怎么样,他就绕到瘦子跟前,点了点这人面前还合着的盅,要赌一把大小。
瘦子赌大,他赌小。开盅,盘里本该有的三只色子只剩两只,一五一六。
回家的时候李叔给她买了糖糕,还送她一个灌了水银的色子。她乐颠颠地在手心里摇着色子,问他哪儿来的。他摸摸她的头,“当然是捡的喽。”
真叫人感慨,若非她那时多学这一手,路上从黑店里逃出来,想快速搞点盘缠几乎不可能。
日头西斜,袁成复和万知后脚也进了这赌坊,只是袁成复颇有些不情不愿,打开折扇掩住口鼻站在一角。万知在跟老板唠龙门赌局现在的局势,他早在三月前就押了盗圣,把自己带出来的一百两白银都投了进去,盗圣再不出现,弄不好有人铤而走险去替他摘夜明珠。
“万兄,你说你又不会赌,投那么多钱干什么。”
“我可是久仰盗圣的轻功!你想想,月黑风高,在那么高的宫墙哒哒奔走,多潇洒。”
“怎么,你也想尝尝被大内十八卫追杀的滋味?到时我可没法给你说好话。”
“别别别,我也就想想。”俩人站在门前说悄悄话。万知弹了下袁成复的玉,撺掇着他也下注,“袁兄,你真不赌?盗圣就算老了十岁这名头也还没让出去,这种震动江湖的赌局,谁知以后还能不能遇上,哎,我可看见‘朱雀’女侠也押了他。”
袁成复果真扭头又进了赌坊,出了门却要来万知的剑看,剑鞘、剑柄、剑身仔仔细细过了一遍,松了口气,“万兄,如果盗圣赢不了,咱们就只有把你的剑当了才能继续走江湖了。”
“怎么不当你的扇子!”
“扇子可是你送我的,再加上玉,比你整个人都值钱。”
俩人相互推搡笑骂着跟上人群向洛水两岸移动。定鼎正街的尽头即是三座相连的汉白玉石桥,此时已有巡逻河岸的衙役提灯飞身而上,率先挂了牡丹花灯。
沿桥一盆接一盆的牡丹花,只凭月光和灯火也依然靓丽动人。
万知趴在微凉的栏杆上,看着河面一盏盏河灯顺水漂流,随意地数着个数,“袁兄,不买盏灯放一放?”
“没钱买就直说。”袁成复立马明白了意思,笑起来,扇子一合,“在这儿等着。”
朱华在河边看了很多灯,扎成牡丹花样式又点彩描金的她最喜欢,但也最贵,还有绘有各种图画的宫灯让她大开眼界。逢年过节娘亲带自己去集上观的灯,相比之下实在太普通简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