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晖坐了一会儿便要走,唐母把他拉到一边:“小唐经常在梦里喊一个名字,好像姓杨,小江你知道这位杨同学是谁吗?”
易晖没想到唐熙在父母面前只字未提关于杨成轩的事,想来是对这段恋情没有安全感,知道随时会散,干脆没说出来让父母担心。
走在医院充满消毒水味的走廊上,易晖掏出周晋珩的手机,踌躇了会儿,还是没给杨成轩打电话。
他想起唐熙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他没念想了,易晖觉得如果真能断了念想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况且,但凡那人有点心,不用喊也会主动回来,强行把人押来,唐熙也不会高兴。
回到病房,本想把周晋珩的手机放到他床头,不小心按到侧边按键,屏幕倏忽亮起,看见一张对着镜头比“耶”的自拍,易晖愣了下。
分明不是第一次看到,昨天在冷藏车里拨电话的时候,先前在家里好几次看着周晋珩拿起手机的时候,他都看见了。
只是那时候选择假装不知道,现在才敢直视,才敢正大光明地承认照片上的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记不起那时候的心情了,大抵是窃喜的,说不定还放肆想象着周晋珩拿到手机看见这张自拍时会是什么表情。
这会儿他却做不到了,他无法想象他走后的一年多里,变成江一晖的一年多里,周晋珩是以怎样的心情保留着这张锁屏壁纸的,每次打开手机看到这张笑脸,究竟是开心多一些,还是悲伤更甚。
好像饥饿许久的人握着最后一块糖果,明知道它有毒,还是忍不住剥开它,小心翼翼、一口一口地舔,甘之如饴地任由毒素入侵身体,走向湮灭。
没有人比易晖更了解这毒瘾发作般的滋味。
易晖握着周晋珩的手,不过短短几天,这副向来强壮的身体就迅速瘦了下去,脸上血色褪尽,牵过他、给他无尽温暖的手也变得脆弱无力。
“你该醒了,你快点醒来。”易晖把他的手背贴在脸上,缓慢地摩挲,“你再不醒,我就再恨你一辈子。”
住院的第五天,警察又来了一趟,询问一些之前遗漏的问题,顺便告知案件进展。
如易晖所料,指使那三个匪徒的幕后主谋只查到一位,正是现居于s市的画手a,作案动机是记恨去年的抄袭事件毁了他的名声,前阵子意外得知易晖人在s市,便动了报复的心思,私下买通这三个人整治易晖。
唐熙和周晋珩都是此案中无故被牵连的受害者,匪徒中的胖子交代了用刀子扎周晋珩是因为一时冲动,没想到差点出人命。
至此事件经过大体明晰。周晋珩是公众人物,他被歹徒袭击受伤的事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这个案子不用打点也会得到公正的处理,易晖犹豫再三,还是没把可能有另一个主谋的事情告诉警察。
那人显然有心要躲,警方办案凭证据,没有凭据的事说出来也没用,除非那人自己露马脚。
易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的是方宥清会在警察走后不到半个小时捧着花踏入病房,面上是一贯的温和,不见一点愧色。
“他怎么样了?”方宥清进门就问。
易晖不理他,他也不恼,走过去把放在床头的花瓶里插着的几枝玫瑰挤开,把自己带来的百合插上:“晋珩喜欢白色。”
易晖坐在椅子上削苹果,这是他最近刚跟阿姨学的,现在已经可以一口气削出一整条苹果皮。
方宥清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平时在他身边就干这个?”
易晖不傻,听得出方宥清语气中的轻蔑。
他想,这个看似和善的男人心里定是翻江倒海。他恨周晋珩有眼无珠,先是看上个傻子接着又找了个替代品,还恨自己精心部署了一出大戏却没达到预期的效果,他怨天尤人肆意泄愤,却从没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过分骄傲的人总以为世界上的一切都该围着他转,都该站在原地等他,他累了想回头的时候,勾勾手指,想要的东西就会回到他身边。
这样的人易晖见过很多,曾经的周晋珩,眼前的方宥清。
不同的是那个叫易晖的又傻又笨,所以经不住诱惑,还是被哄回来了。而周晋珩不一样,他说一不二,他用鲜血发的誓、留下的承诺,就是易晖的底气。
“不常干这个。”易晖说,“他要我陪着他,说只要我在他眼皮底下,干什么都可以。”
方宥清的表情狰狞了一瞬,随后很快恢复自然:“你也许听过我的名字,我是他的前男友,不过在我之后、你之前还有一个,恐怕你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易晖知道方宥清说这话意在恐吓自己,只可惜用错了方法,除了一声“哦”,他实在不知道还能给出什么回应。
五次三番挑衅都没能把人激怒,方宥清面子挂不住,起身要走。
易晖原打算沉默到底,把苹果切成小块放到盘子里,看着手中的水果刀,又想起那柄差点扎到周晋珩心脏的长刀,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不顾他人死活,这种人他最是唾弃。
“不知道方先生信不信因果报应,我还挺信的。”易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还有,周晋珩现在不喜欢百合,他喜欢玫瑰,因为是我送给他的。”
方宥清走了很久,易晖的手还在不住地发抖。
其实他很害怕,尤其在知道方宥清是主谋之一的情况下,最后那两句是一向胆小的他顶着压力说出来的最尖锐的话。
他握着周晋珩的手,企图缓解紧张焦虑,脑袋抵着周晋珩的肩膀,生怕碰到伤口,只敢轻轻靠着。
这个姿势维持了很久,直到干燥的大手缓慢地回握,昏沉中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易晖猛地抬头,对上周晋珩看向他的黝黑瞳孔,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做了一个梦。”周晋珩虚弱地说,“梦到我死了,心脏被挖走了。”
易晖眼睛瞪得滚圆,像是被他的描述吓到,只会愣愣地摇头。
周晋珩扯开嘴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没事,我又把它抢回来了。”
听了这话,易晖面色稍缓,接着不满地噘了噘嘴,似乎在说——你说过把我放在心里,无论如何都要抢回来。
想象中大难不死的抱头痛哭、劫后余生的含泪相望,因为医护人员的到来统统没来得及发生。
医生护士来去匆匆,氧气罩被撤掉,易晖给周晋珩喂了水,转身放杯子时被拉住手腕,周晋珩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我还梦到你亲我了。”
对于他刚醒来就说这些不着调的话,易晖只当他失血过多大脑缺氧,不同他计较:“我没有。”
嘴上否认,却背对着病床偷偷咬嘴唇,耳尖也悄然浮起红晕。
“哦,是吗?”周晋珩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拉着他的手还是不放,笑意爬上眼角眉梢,“那你再亲亲我吧,我跟梦里的对比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