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舟!” 满怀期待的呼喊近在耳畔,萧负雪将要随手放下尹萝的动作顿了顿,一时间进退两难。 是了,他现在是兄长的身份。 这种情况……兄长对未婚妻会如何做? 尹萝都做好再死一次的准备了,突然间绝处逢生,看萧玄舟的感受就和看立地飞升的功法差不多——我再也不说你是大婚夜还保不住老婆的废物了,你就是这个世界最靓的仔! 尹萝攀着萧玄舟的肩膀,泛出青白的手指丝毫不敢放松:“倾碧还在上面!” 大约是方才那一声呼喊耗尽了她的心力,再开口她的嗓音已是喑哑破败,说完便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她自己是没有发现的。 虽然极力表现出镇定冷静的模样,可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懵着的,唇色煞白,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紧绷到了极点,气息更是混乱断续得令人心惊。落入他怀中后近乎脱力,露出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放松神态。 萧负雪轻扣了下她的肩胛骨稳住身形,模仿着兄长的神态和语调,放缓了语气:“尹二小姐不必担忧。” 他向下扫了一眼,身法轻灵迅捷,从横斜出的桅杆一踩便跃了上去。 尹萝刚经历惊现跳楼,转眼又扶摇直上。 “……” 我在蹦极。 “流云。” 流云剑应声出鞘,于空中绽开一道银色弧光,直冲咆哮的魔物而去。 萧负雪轻巧地挪转腾移,眨眼间就越过堵在破损窗边的魔物,将尹萝安稳地放下。 不过两息,他又随手将倾碧推了过来。抬手时流云剑正正回到他手中,剑光眩目,涤荡周围浊气,风浪携裹着剑身鸣颤震开,魔物轰然倒地。 “小姐!” 倾碧握住尹萝的手臂,将她上上下下来回打量着,焦灼而急切地道,“你没事吧?我看到你从窗边——” 倾碧的话语骤然中断,她抬头看到了尹萝眼神。 倾慕,晶亮,满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只注视着萧玄舟。 “……” 倾碧垂下眼,“幸好萧公子及时赶到,小姐没事便好。” 尹萝点点头,颇为赞同:“是啊,幸好他来了。” 不然这一次还是不是读档重来都说不定。 有修为就是好啊。 什么时候她也能这么帅翻全场就更好了。 倾碧嘴唇轻抿,视线自萧负雪身上掠过,又回到尹萝专注的脸上:“小姐方才为何将我推开?” 尹萝道:“信号弹在室内会炸伤人的。” “正是因为会炸伤。” 倾碧一脸正色地望着她,“小姐何不让我拉动信号?” 尹萝:“……” 这个问题放在全修|真|界都是相当炸裂的。 我五辈子没见过这么找死的人。 看尹萝神情错愕,倾碧坦然道: “本就是小姐在街上救了我,我是小姐的婢女,小姐推我出去,不是顺理成章的么?” 婢女的命也是命啊! 尹萝简直想握着她的肩膀来几下琼瑶晃,让她清醒一点。 倾碧脸上也沾了灰尘,混合着些许擦伤的血迹,短时间内的剧烈奔跑使得脸色泛起不正常潮红,衣服的破损痕迹和尹萝身上的如出一辙,都是方才逃亡中被碎裂的边角木屑划开的。 尹萝看着,突然有点心软。 她摸了摸倾碧散乱的鬓发,将那捋发丝轻柔拨到耳后,顶着副嘶哑的破锣嗓子轻快道:“我们都活下来了,那不重要。” 倾碧身躯凝滞了一瞬,条件反射般朝着她手掌的方向微微歪了下脑袋,像是意外被顺毛的猫儿。 她自己倒还是呆愣的。 不,重要的。 甚至于你不是推我出去送死,而是在生死存亡之际,要以自己的命去拉动信号,却将我尽可能地推远了。 你该以我换取生机的。 萧负雪环视四周,手下动作利落地用剑尖挑开魔物的尸体,淡淡地下了结论: “魔尸。” 魔物和魔尸一字之差,区别就在于沾染魔气的是生是死,成魔后不易区分。 死物无法主动接触魔气,必定是人为。 尹萝循声望去:“魔尸的行动没有这么灵敏吧?” 她往前走了几步,经历生死一刻后松懈的身体便显出后遗症,脚下一软险些滑倒。 萧负雪及时扶住她,确认她站好后即刻撤
离,只不着痕迹地朝摘月楼方向看了一眼。 “是魔尸。” 萧负雪口吻笃定,略停了停,剑尖指向被他划开的肢体,近乎循循善诱地平稳讲解,“魔尸躯干部分的魔气会更浓烈,魔物则集中于心脏或大脑处,时日久了可成魔核。” 这点尹萝倒是知道。 打游戏时虽然主力不是对抗魔物,跟随的角色也讲了不少给她听。 但魔尸就跟变异丧尸似的,是做不到精准定位、无限追踪的,由于是死物变化而来,迟钝而僵硬。唯一的长处是不怕痛,断肢残臂也还能挣扎一下,多用于魔海战术。 萧负雪看出尹萝的疑问,颔首道: “许是有什么变故。” 他伸出两指在腰间垂坠的玉佩上轻掠而过,玉佩散出淡淡莹光,笼罩住地上的魔尸,随即将其收了进去。 尹萝飞快地看向他,收回。 忍不住又看一下。 萧负雪侧眸回望,意带征询,是在等候她想要说出什么,姿态沉静而耐心。 分明此处一片狼藉,他置身于此便生生隔开了一处静谧安宁的所在。 尹萝轮回这么多次,和萧玄舟真正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实则也没有多少,对他的印象一言以蔽之便是——“君子风范”。 和气温善,清冽如玉,整个人的修养已经好到有点假的地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第三次重生,尹萝多少是崩溃的。 在大厅见到萧玄舟,听他说三个月后成亲,她抓着他的袖子大哭,问他能不能早日娶她。 当时萧玄舟沉默片刻,没找到帕子,便用干净洁白的袖口小心地为她拭泪。 “你、你明天就、娶、娶我。” 尹萝抽抽搭搭地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玄舟又是一阵沉默,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好不好?” 尹萝如抓住救命稻草,不放松手中那点衣料,双眼通红地仰首盯着眼前屈身靠拢的未婚夫,固执地重复,“快点娶我,好不好?” 萧玄舟眼中复杂的情绪她看不分明,只知道他到底是没有生气的,没有多少情分、连见面都很少的未婚妻如此失态,他也不曾有半点厌烦的情绪。 可除此之外,也并无动容,冷静得像个假人。 “这件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他的口吻仍旧暄和,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三个月并不会很长,我会尽量来尹家看望你。” 尹萝失望地松开他的手,垂着脑袋尽可能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萧玄舟被泪水沾湿的袖口在眼前一闪而过,他久久没有动作,仿佛束手无策。过了一小会儿,他又继续为她擦眼泪,角度的原因总有些限制,但他的耐心用不完似的。 尹萝觉得他烦,挥手拍了他一下。 他移开手,也不生气。就这么保持着袖口被她攥住的别扭姿势,陪着她直至情绪平复。 后来尹萝去找尹飞澜,说明自己想要早点嫁出去的愿望。尹飞澜勃然大怒,觉得堂堂尹家二小姐怎么能这么上赶着,尹萝直接被教做人,二次关祠堂。 ……尹家惩罚人除了跪祠堂真没啥新东西了。 由于这两次祠堂之旅,萧玄舟所说的“多来看望”也没什么条件实现。不过他确实来了几次,送了些药和首饰,还有件寒暑不侵的绡锦衣。 面料轻薄华丽,穿在身上毫无重量,裙摆以银线锈了百花图,漂亮而不杂乱。 没有感情基础那叫无理取闹。 有了基础再速通结婚,就是真情流露。 果然还是得攻略萧玄舟当备选路线啊。 同年龄段第一绩优股。跳楼抓人哪家强?丰南萧家找大郎! 尹萝斟酌着道: “多谢萧公子相救,两次失礼,让萧公子见笑了。” 想撩。 但昨天我刚跟他说退婚不喜欢他,这怎么搞? 萧负雪听见“两次”,反应过来她在暗指昨日之事。他常年待在琉真岛,对人情交往并不娴熟热衷,此事又关系兄长,他不好做出太特别的反应,只略一颔首: “尹二小姐不必挂怀。” “……” 好冷淡。 尹萝再接再厉:“既然事情已了,品茶之约——” 萧负雪看向她身后。 一队人马从转角处拾级而上,井然有序,几乎没有脚步声。统一的暗红色劲装,列队两旁,打头的人上前来向尹萝和萧负雪分别行了一礼: “二小姐,萧公子。我等看见了
信号,来迟一步,还请责罚!” 尹家的信号弹有三种,像尹萝这种能炸出凤鸟形状的是最高等,等闲情况不会动用。 “我没事。” 尹萝看见这么大阵仗有点汗颜,“魔尸已被萧公子解决。但方才动静甚大,楼下却无一人上来查看,或许是使了什么法子。” 那人表情一肃:“是。属下已命人将此处封锁围住,定会细查给二小姐一个交代。” 静伫不语的萧负雪忽然道: “阁内无其他魔气痕迹?” “并无。” 那人道,“我等上来之前,未感知到分毫魔气,这层以下的人也并未受到波及,还以为……是二小姐不慎放了信号。” 尹萝:“……” 无所谓,我会背锅。 萧负雪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关岭是尹家地界。 干涉太多恐有插手嫌疑。 他抬了抬拿剑的手,很细微的幅度,又放下。 尹萝一直注意着他那边,看见这一幕,福至心灵,拿出帕子递了过去。 萧负雪略有怔松:“多谢。” 接过帕子,擦拭剑身。 这本就通身洁净的流云剑再度归鞘。 好耶! 送出帕子了!尹萝你可以的,你还是有攻略技能的! 尹萝:“时辰尚早,不如同去摘月楼?” 护卫欲言又止。 二小姐的脸上都失了血色,得赶紧想法子请她回去,万一有个好歹可没法交代了。 萧负雪静静地道:“此事不急,尹二小姐应好好将养。” 尹萝不服:“我没受什么伤。” 萧负雪见她这幅样子,便知道她此刻不过是强弩之末,全靠心神撑着。兄长曾说过她身子弱,这一遭受罪还不自觉,实在是…… 他上前一指点在她颈上穴位,温软的身子再度落入他怀中,脸颊轻靠在他肩侧,又柔弱无依地轻蹭到胸前。 发丝散开,不经意搔到下颌,不知名的清香无声逸散。 萧负雪拢住她手臂的指尖微僵。 “带你们小姐回去,请医师来。” 护卫欲将人接过,没什么存在感的倾碧突然动了,揽住尹萝的半个身子就想抱住她。 萧负雪没放手。 这婢女看着没多少力气,又一身狼狈,恐怕会摔了尹萝。 倾碧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萧负雪。 萧负雪岿然不动,不抢却也不放。 护卫莫名紧张,只觉得气氛古怪,不敢随意惊扰。 他试探着道:“我等这就带二小姐回去。” “……” “……” 护卫头皮发麻,素日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在不该发挥的时候过于突出,他艰难地开口:“倾碧姑娘也辛苦了,当好生休息。我、我来护送二小姐吧。” 萧负雪和倾碧的目光一同看来。 护卫:“……” 想死,真的。 大公子为什么不在这里! 尹萝最终还是由护卫带回尹家。 倾碧跟随左右,体贴地为尹萝拢发。 又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鬓发。 萧负雪心中生出一丝道不明的怪异感,却不能分明究竟是被护卫抱在怀中安静依偎的尹萝所致,还是因那举止行为逾越的婢女。 他收回视线,看见阁墙上悬挂着一面破碎的镜子。 窥天镜。 计如微所做,能在千里之外显现影像。 但启动条件苛刻,除却使用着的灵力深厚,还要辅助阵法。否则便是一面寻常的镜子。 镜面沾染了些许魔气,再无其他异常。 萧负雪出了阁,看见外墙下的印记,随手抹去。 - 萧玄舟在十里外的亭中。 萧负雪赶来之时,正见着他对着一株不知是什么花细细打量,手中还捧着一杯茶,好似眼前这物比方才的惊心动魄更值得注意。 “解决了?” 萧玄舟在他出声前便回身,对他一笑,“劳烦你了。” 萧负雪微微蹙眉: “兄长何必对我言谢。” 萧玄舟语气亦沾染了几分笑意,平缓和煦,无端镇定人心:“总归是辛苦你替我跑一趟。” 他们样貌相同,气质却千差万别。
若说这世上有谁能模仿萧玄舟,当属萧负雪。然而萧负雪自认不论怎么模仿,都做不出兄长笑时的神韵。 尹萝若对兄长了解得更深些,今日便能穿帮了。 想起尹萝,萧负雪眉尖动了动,平铺直叙地道: “兄长不该一走了之,若尹二小姐坚持应约,当由兄长前去。” 萧玄舟瞧了瞧他,道:“她放了凤鸟信号,即便尹飞澜不在城中,尹家护卫也会以最快速度赶到。她身体孱弱,又经一场风波,就算坚持应约,尹家人也会想法子带她回去。” “既如此,我不如做些别的事。” 萧负雪不得不承认双生兄长的聪颖,自小他算定的事就没有错过:“什么事?赏花么?” 萧玄舟笑意愈深:“春光甚好,岂能辜负?” 见他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萧玄舟不再逗这刻板的弟弟,拿出一枚符篆放在桌上:“我去看过,阁的阵法被改过了。” 萧负雪接过打量:“符篆并无不对,是……多了这一枚么?” 萧玄舟颔首。 萧负雪神色骤冷:“这般类似的手法,是与胥江之事有关?” “或许。” 萧玄舟模棱两可地应,斟了茶递给萧负雪。 萧负雪冷着一张脸,看着兄长这惯常波澜不惊的样子,倒像整件事不是发生在他身上那般闲适: “事关兄长能否恢复,找出幕后之人。兄长怎还这般平静?” “事情发生了,总是要解决的。无须烦忧。” 萧玄舟饮了口茶,升腾的雾气模糊了面容,杯身在指尖转了转,他忽而瞄到了一抹淡青,“那是什么?” 萧负雪不知说的是何物,循着兄长的视线望去—— 一方帕子的边角从袖口露了出来。 正是绣着玉萝的那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