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湖到了灯草儿巷,按指示数了第三家问了果然姓苏的人家,去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一个童儿出来应门,看着训练有素,作揖问道:“我家主人不在,请问哪位有事,请先下帖儿,我家主人说了会一一答复。” 秋湖将匣子递了进去:“受人所邀,来寻一位方子兴大人,还请转告,事情重要,小子在此立等答复。” 那童儿显然有些迷惑,但仍然是接了过去,又问了方子兴三字如何写,这才关了门进去。 童儿走进去,正看到苏槐坐在里头喝茶,看到童儿捧了匣子过来,问道:“又是谁家的拜帖?” 童儿道:“义父,是一家小厮送来的,说是要见方子兴,看着像是商户人家的。” 苏槐一怔,接过那个匣子打开,看到里头的麒麟玉佩,脸上微变,将那玉佩握紧在手里,道:“那个小厮呢?” 童儿道:“还在门口等着答复。” 苏槐道:“立刻请进来到房里让他吃点糖果,然后立刻派人去叫方子兴过来,方家老爷子病了,方子兴前儿才告的假。”想到此处他忽然又微微皱起眉来,又道:“派人去宫里问问赵四德,皇上如今在做什么。” 方子兴没到,宫里打探消息的人先到了:“四德哥哥说,昨夜皇上骑马后便出了宫,御马监那边伺候的内侍传话说皇上交代了有些事出宫,并未回来。” 苏槐脸色微变:“赵四德这混账,皇上连夜出宫,竟也没让人来立刻通报与我,哪个侍卫跟着的也没打听清楚,竟是白白教他一回!”他起身又催问:“方子兴来了没?” 童儿道:“还没有。” 苏槐想了下又道:“回去让赵四德打听清楚,哪位侍卫陪同皇上出宫的,另外再打听太后在做什么。” 小童应声又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方子兴来了,苏槐先接了他低声便往里头走边低声说了事情,给他看了那玉佩,又和方子兴道:“这玉佩确然是陛下佩戴的,在我休假之时你偏偏家里有事请假,皇上身边你我都不在,又有人递来皇上身边的东西,此事甚为蹊跷,他既指名要见你,你且出面,我在后头看着照应。” 方子兴愣了下:“苏公公是觉得,我家老太爷病是被人算计?” 苏槐道:“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家老太爷上了年纪,想要老人家病,那太容易了,我随便想想都有几个法子……你且先去问问那童仆。” 房里,秋湖仍然还坐在那里,他连茶水都没有用,只端坐着等人,听到脚步声,立刻便站了起来,看得出来规矩良好。苏槐站在房屏风后头看着那童,心中猜测着。 方子兴走进来看到秋湖,却是一愣:“……你是那……” 秋湖已干脆利落行礼道:“秋湖见过方爷,贺兰公子昨夜被蛇咬伤,如今寄居在我家公子家里,公子今日清醒过来,命小的前来报信。道是请方爷和苏管家配合,稳定府里的局面,对外就说贺兰公子骑马受了风寒,卧病休养,不见外客。” 方子兴惊怒交加:“什么?!公子……受伤了?”他一时握着拳头,双目圆睁, 只见哗啦啦一声,屏风后苏槐也已转了出来,满脸严肃:“我家公子如今住在哪里?可请了大夫?” 只见秋湖并不紧张,只拱手问道:“请问这位老爷是?” 方子兴道:“这就是苏管家,还请小兄弟说清楚。” 秋湖逐条回话:“贺兰公子昨夜被毒蛇咬伤,幸而被我家公子救助在家,用了家里解毒的药丸,又给他请大夫来用水蛭吸了毒,请了良医看了,如今只是眼睛受了毒伤有些模糊,大夫说了不妨事,过几日毒排清了就好了。” 苏槐又问:“你家公子是哪个府上的公子?如今住处在哪里?可有稳妥人伺候?” 秋湖垂手回道:“小的主人是靖国公世子,如今贺兰公子在公子在外的私宅休养,并未泄漏消息,宅子里衣食医药都是不缺的,还请苏管家放心。” 苏槐眸光一闪,已反应过来,原来是那位十万两给贺兰公子赎身的小公子!他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原来是许世子,我家公子得世子相救,实在幸运之至!”他心念数转,那许世子见过自己,自己自然是不好再出现了,但必须得安排两个小太监过去才好互通消息,再让方子兴过去。 他心念数转,已计定,连忙道:“我们家公子既是在世子这边休养,我们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我家公子既然如今眼睛不便,他平日饮食起居颇有些忌讳,恐怕又不好意思使唤世子家的高仆,我这边派两位童儿,与方大人一同过去服侍我家公子。” 秋湖道:“来之前公子有交代,说是全由方大人定便可。” 苏槐连忙转身进去,叫了五福和六顺过来吩咐
了一番,又包了许多全新上好的内衫药物和茶叶,让那两个小太监陪着方子兴,叫了个马车从后门出去了。 方子兴气喘吁吁带着两个小内侍赶到竹枝坊的时候,谢翊正在喝汤,听到他来只淡淡说了句:“旁边侯着。”方子兴看着皇上眼蒙白纱薄唇带着些紫色,心中惶然,却也不敢打扰,只静静站在一侧垂手等着。 五福和六顺大气都不敢喘,也只跟在后头侍立。看着许小公爷亲自端着汤碗,小心翼翼一勺一勺喂汤。 待到一碗汤完,夏潮过来用手巾给谢翊擦嘴,扶着他半躺下。许莼才含笑着对方子兴点了点头,带了夏潮退下去了。 方子兴看屋内无人,命五福、六顺都到门口去等着,才低声上前一步道:“爷,您如何了?需要去请太医来吗?” 谢翊冷笑了声:“不请太医,可能我还能多活几年。” 方子兴垂手,眼泪几乎掉下来:“爷,请保重身体。” 谢翊淡道:“宫里什么情形?” 方子兴低声道:“苏槐命人进宫打听过了,太后前夜就说不舒服,命了太医在慈安宫里值守,静妃娘娘伺候着,并无什么奇怪之处。皇上一夜未归,御马监那边又有陛下取了马的出宫的记录,因着怕打草惊蛇,没敢去查殿前司和兵马司的纪录,但宫里看着是太平的。” 谢翊笑了声:“静妃在伺候太后?若是当时我崩了,太后和废后倒是立刻就能扶一个上位,尊为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了,倒也是便捷,可惜朕不知所踪,她们现在也很慌吧,恐怕如今正在宫里到处找我呢。” 方子兴不敢说话,这静妃乃是废后,当时为着皇上一意孤行,直出中旨废后,朝堂上御史们谏章犹如雪片一般,内阁联名上劝谏,皇上全然不顾,一意孤行,但也让了一步,为顾全皇室体面,未废为庶人,仅降为静妃,别居侧宫,不予进见。 陛下年幼践祚,十二岁就已在太后和摄政王主持下封后,皇后被废以后,宫里无妃子主持,一直无有嫔妃进幸。后宫凋零如此,太后与皇帝关系不好,便是在废后一事上也一言不发,只在慈安宫里念佛。 当初朝廷多少重臣反对,皇上还是把皇后给废了,如今谁敢提静妃一个字?更何况这大冷天的皇上被毒蛇咬到,若不是救助及时,恐怕如今宫里现在已改天换日了…… 谢翊慢慢躺下道:“你找个人扮成我,弄个马车,再让苏槐一起护送回宫,回宫后就只说我静修读,不见外人。让苏槐守在宫里,谁都不许进去。横竖还在年下辍朝中,一时半会也露馅不了,且看她们还有什么动作,尤其盯紧她们联系了宫外什么人,包括阁臣。” 谢翊冷笑了声:“四殿二阁,必有内应,就等着我归天之后拟旨另立新帝,否则她们不敢如此大胆,盯紧了!” 方子兴凛然应了,谢翊又淡道:“去吧。” 方子兴却有些犹豫:“属下再调些侍卫过来……” 谢翊断然道:“不必,御马监,殿前司,一定都已有了内应,不可轻动,再说……我在这里反而安全。有你和苏槐护送进去,他们只会以为我受伤了回宫休养,不会怀疑。” 方子兴仍然劝说道:“我从家里调些家将来……留几个人在这里更放心。” 谢翊冷笑了声:“你家里那点子家将,恐怕比不上盛氏海商精心留在世子外孙身边的那几个童。你以为这堕马痕迹,请大夫解毒的种种痕迹,不是这国公世子身边人得力,如何掩得住?再说起衣食住行,这巨富之家的讲究之处,宫里只怕都比不上,我若没料错,这附近的房舍,恐怕全是这盛氏的护卫,否则昨夜那般举动,邻舍全无觉察,可能吗?” 方子兴听了也有道理,低声道:“臣遵旨。” 谢翊道:“一律称呼我九爷就行,不可在许莼跟前漏了形迹,另外……”他问道:“带了钱没?拿一万两银子给许莼,作为我这些日子的用度。找一下二十四衙门,和内务府那边留意下,安排个皇差给盛家买办,给他们个皇商的名头。” 方子兴知道这是皇帝历来不喜欠人,救驾这功,总要赏的,这是拐弯赏赐给盛家了,这次也确实多靠着盛家的家仆和医馆,他也是捏着一把汗,心中对盛家是感激的,恭声应道:“是。” 许莼接了银票倒没觉得什么,九哥看着就是一副清高样子,怎么会白占自己便宜呢,他原本只担心九哥的家人和朋友来了要把他接走,没想到那方大哥来了又走了只留了两个伺候着的人和银子,央他好好照顾他们家九爷,他心花怒放,越发殷勤问前问后,又命人一天三天去问周大夫,日日只在谢翊榻前打转,三餐饮食,煎汤换药,样样过问,那是一番无微不至,温存小意。 便是谢翊之前觉得他纨绔不堪的,此刻也觉得孺子尚且可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