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思农道:“贤昆仲本为人中龙凤,当立鸿鹄之志才对,商贾之道,虽然悠闲,却到底屈才了。” 许莼含笑道:“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惟吾蜩翼之知。” 季思农万万想不到这般少年竟然亦读老庄,而且谈笑之间顺手拈来随口应答,心下再次吃了一惊。此刻看这少年,风仪闲美,眉目顾盼风流,才思敏捷如是,分明秀外慧中,并不是之前自己想的那依傍父兄,善良天真的小少爷,哪里还敢小瞧于他。 只好又笑着道:“既如此,那我们便再叨扰商队几日,先去爪哇吧,那边我亦有些朋友,也有些银子寄放在彼处,到时候定当厚报,亦还报这些日子的衣食水药。” 许莼倒没拒绝酬劳,大恩似大仇,倒不如厚厚收取酬劳,两不相欠,完了对方心事,以免对方还要怀疑他们盛家要挟恩求更大的利益。 他笑着端了茶碗,又举手让客人喝茶,季思农心下越发纳罕,看这礼仪娴熟,举止全然世家风范,若是此时无事,一般客人这时候应当告退了。 但他目的尚未达到,原本只是看中那盛家老二老三有勇有谋,只想招揽人才,如今却起了结交之心,竟舍不得离去,拿了茶杯起来,喝了口茶,只觉得满口清芬,实是好茶。再看向那画,无话找话道:“我观这幅画笔迹尚未干,霞色瑰丽,笔意纯粹,这几句题诗‘最好九霞光处,朝也思君,暮也思君。’亦极贴切缠绵,不知是何高人画出?” 许莼有些腼腆笑了:“正是在下画的,将军过誉了。”眼睛却亮了些,得到夸奖还是极高兴的。 季思农看他面上神色,心中也想着到底还是孩子,喜怒出于心臆,夸一句这般高兴,但这也让人越发喜他这全无矫饰的样子,他身在王侯之家,自幼见过太多饰词掩意之人,一时竟只觉得结交之意越发炽盛了,又道: “原来四少爷擅丹青,真风雅中人,我哪里正好还藏有《长夏江寺图》、《太白观瀑图》等古画,一向只觉得明珠暗投,若是四少爷喜欢,倒是正为他们找了主人。” 许莼欣然笑道:“原来季少将军也好此道吗?不敢掠人之美,有缘一赏便可。”面上却又并无迫切之色,季思农暗自纳罕,不知盛家如何养出这般矜贵少爷来,谈吐,见识,无一不是上上佳,心性更是可喜。细看衣袍简素,却质料上好,腰间垂下银玲珑香球和素色巾帕,与发上银簪素巾、足下素白丝履呼应,猜测家中应当有人去世。 又闲聊了几句画闲事,季思农细心看花厅内几榻器具,船舱狭小,这间花厅也是起居会客之用,摆放陈设的花瓶、字画、古剑,虽不多,却看得出是日常赏玩的,并非摆着做样子。屋里并不见香炉,却有淡雅幽微的香气。小厮进出,端茶送水各司其职,又有带刀高大护卫一直沉默站在身后,确然如贵公子行事。 然则终究不好再久留,他终于在许莼第三次端茶让茶时起身告辞,待到回到自己舱房,仍然能闻到那隐隐一丝香味,这才惊觉原来那香虽然闻着悠淡清 微,但却极易沾染,不过略坐坐,便已浸了一身香气,忍不住笑着对身旁服侍的家将笑道:“从前倒是我坐井观天了,只盯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烦恼,不知何时竟被名利盘得此满腹俗肠,原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与那小少爷一谈,竟自觉形秽粗陋,俗不可耐。 ?本作者灰谷提醒您最全的《幸臣》尽在[格格党学],域名? 能在座船上住的,都是一方富豪,随船的货物百万钱以上,季思农想起盛幼鳞说该保他们平安返程,心道这话若是给这些商人知道,怕不是人人感激。又听说四小少爷出海极爱听故事,每日时常请客商去说话,又有请老船员、水手都去说话的,人人对小少爷都是赞不绝口,说起来都是极和气的,都说小少爷是要写的。 风日晴好之时,能看到盛家两位兄长带着幼弟在甲板上钓鱼烧烤,蹴鞠斗鱼,三人面貌相似,又性格各异,或沉稳或骁勇或通透,只让季思农扼腕,不知盛家如何教养出这般优秀子弟,这还是长子守家未出,恐也是人中佼佼。 ===== 大船行得快,他们很快到了爪哇岛,到了地方盛长云先主持交接货物,安排人手等,盛长天则兴致勃勃带了许莼上岸去逛了,号称是带着他要吃遍最好吃的南洋菜。 岛上十分暖热,白花花的阳光里,岸边沙滩细腻,海水蓝得极浓稠鲜艳,一波一波扑着雪白沙滩。 火红的异国花树如云,草丛里到处一丛一丛鲜艳草花,婀娜多姿,另有无数奇妙的爬藤果实累累、荫生大叶植物和一些灌木从中探出点点黄灿灿黄白花,许莼好奇地东张西望,却早被长天盖了顶斗笠幂离在头上:“莫要晒伤了。” 他们二人被健壮护卫簇拥着,一行人都极勇武,因此闲人乞儿都不敢上来沾染,只有些卖花的小姑娘和卖果实的老婆子来兜售,许莼看到那些草花芬芳,果实有椰子槟榔
菠萝西瓜等还有好些不认识的瓜果,都切好了大块用竹签子串好,阳光下颜色艳丽,香味甜蜜,都被护卫挡了去。 长天告诫他:“到了店再吃,不可在陌生地方吃生食。你这是到新地方,极容易水土不服,外边这些杂货的多在溪水里用生水随便洗洗,不干净。吃了恐要拉肚子,有些北边客人来这里,拉个痢疾发个烧就没了,切切注意。” 果然进了一家店里,夏潮和两个熟练船员、一个土人向导直去了后厨盯着人做。 盛长天带着许莼在楼上包间坐下,一边道:“这家主要做暹罗菜,暹罗人开的,南洋潮湿多雨又炎热,容易中瘟气,昏昏恹恹,暹罗菜香料多,极解腻祛风,吃了祛湿毒瘴气。”许莼果然闻到一股酸辣香味,直冲鼻尖脑门,另外又有些全然不同的异香。 店主是个四十余岁的娘子,肤色略棕,眉目轮廓 深秀,披着鲜艳橘红织金纱罗,上来笑着与盛长天双掌合十打了招呼,丝毫没有怯态,只落落大方和长天打招呼:“盛三爷大半年没来了,这次又带了什么宝货?” 盛长天笑道:“来去还不是那几样,不过这次的瓷器好,你可以去我们商行拿一些,这次带了我家四弟出来见见世面。”又给许莼介绍:“这是香缇娘子。” 许莼便拱手行礼:“见过香缇娘子。” 香缇娘子看着许莼摘下斗笠,眉目清秀,已笑得犹如一朵花也似:“原来是盛四少,贵客光临,我去洗手亲自为四少做几样好菜。”说完果然下去洗手做菜。 盛长天笑道:“这香缇娘子在这里可赚钱了,收了我们的瓷器,一转手又能卖出去。她做菜手艺卓绝,但平日不大亲自做了,今日又有口福了。” 一时夏潮已亲自洗了一大盆木瓜、桂圆、菠萝等水果端上来,盛长天一一教他辨认一些不认识的水果如红毛丹、榴莲、杨桃、番荔枝、释迦等,林林总总竟有二十多种,盛放在玛瑙冰盘里,都有着独特香味。 盛长天也只命人切了来,让许莼略微尝了尝味道,并不许他多吃,只看他喜欢哪一种,便采办一些带着,其余都赏了给跟从来的吃了。另外又看到夏潮捧了许多酱料来一一拜访,盛长天指着一一给他介绍:“这暹罗菜最重调味,加上南洋香料繁盛,品种极多,这每一样味道都很独特。” 他指着除了闽州也有的鱼露、红珠葱酱、虾酱、蚝油等酱料,又点了几样暹罗独特的青、红咖喱酱、罗望子酱、南姜、九重塔酱、香茅酱、柠檬酱等好些酱料,许莼拿了筷子一一尝过一遍,夏潮笑着道:“少爷,这些酱好,我让他们多装些带回去,六婆肯定喜欢,在船上烤肉也好吃。” 许莼点头,果然过了一会儿便看到菜上来了,香蕉叶蒸石斑鱼,香茅虾球,咖喱虾,豆豉爆炒蟹,汤有两种,酸辣虾汤、椰汁鸡汤,这是怕许莼吃不惯,凉菜有辣椒腌制青木瓜、羹是燕窝烩生翅,凤梨饭,甜点则是一碟椰子糕,椰子糖。另外又有百香果汁等水果汁。 许莼尝了几样,果然味道馥郁浓厚,辛香甘鲜,鲜甜酸辣咸五味俱全,还都糅杂着强烈的新鲜香叶的香味。有些喜欢,有些则觉得太浓烈。 大部分味道都不错,尤其是食材极其新鲜,许莼吃完后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懒洋洋靠在窗边看外边的碧海银浪,这窗边都爬着热带藤花,凉风习习,午后慵懒,他看着路过的人发呆,眼皮渐渐已经几乎要抬不起来了。 却忽然听到有人在楼下街道和他说话:“盛四少。” 他睁开眼睛看下去,盛长天也靠了过来往下看了眼,下面的人笑了作揖道:“三少也在。” 盛长天作揖笑道:“小季将军,可用过餐了?若不嫌弃,可上来一起用顿便饭。” 季思农笑着上来道:“我其实已用过了,适才已找到了我在这里的朋友,已给家里去了信,如今却是我那朋友正要举办海外鉴宝珍货拍卖会,我想着四少爷在这上头颇有些造诣,这些日子多承你们照顾,感恩在心,正好有这邀帖,想着请盛三少四少去那拍卖会看看,一则开开眼界,二则若有看得上的,正好在下又力所能逮的,拍下来赠予贤昆仲,也算稍微能还报盛家救命之恩之一二。还请两位不要推拒才好。” 许莼尚且还有些困意,茫然看着季思农,盛长天却怔了下问道:“你那朋友,该不会是沙鸥岛主吧。” 季思农笑道:“盛三少博闻广识,确实是沙鸥岛主。” 盛长天道:“那倒是确实是十分有名的拍卖会了,买的都是古董、珍宝等等,平日里我们家一向不看这些的,幼鳞你若是有兴趣,咱们去看看也行,看上什么就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