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三九天,老天爷像是疯了一样,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方庄村周围的山顶上,山梁上,山沟里,山道上,村子里的房子不见了,树木不见了,站在任何一个地方望出去,都是一个雪的世界。姜水清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双手在煤火上烤着,心里还是庆幸老天爷还算是长眼,这样一场大雪,来年的麦子肯定丰收八成是有指望了。除了麦子,他也很庆幸,在进入交九之前,机井工地土石方工程完工了。他看着那个大水塘,心里那个高兴啊无法言表。他计算过,这些地方只要是旱田不断水,估计够整个村子里一半的土地浇上一遍。现在闲下来,他就想着如何赶工把机井周围的石头砌上去,这样虽然说不是最完美的结果,至少等需要的时候,只用把水泵接上,自来水就可以通过修好的水渠源源不断地流到山洞里,然后二次提灌,山坡上的地也就成了水浇地,这样子,他们生产队里麦子播种面积就会增加一倍。这是什么概念,也就是过去每人平均分一百斤麦子,要是扩大了种植面积,每人就能分到两百斤。这样一来,家家户户就不会天天啃窝头了。想到这里,姜水清就有一种成就感,哪怕今天不干了,或者说今天他离开了方庄村,他心里也都觉得这辈子值了。
忽然,他看到院子里有个人影,他还纳闷这么大的雪是谁会来串门呢?他正要起身,草帘子掀开了,露出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庞,“水清哥,不认识我了?”
这一声叫,让姜水清想起来了,“建新,你回来探亲了?赶紧的,进来,进来!”
魏建新穿了一件棉大衣,军绿色的,戴了一顶马虎帽,放下来可以遮盖上耳朵的那种,所以姜水清认不出一点也不意外。魏建新进来赶紧把大衣脱了,里面倒是一身的绿军装,只是没了领章。姜水清就疑惑地问,“这衣服怎么没带红领章?”
“哥,我复员回家了!”
“也就是说,你已经不在部队了?”
“对。”
“那你几时回来的,见到晓芬了没有?”姜水清觉得这么大的雪,真不知道建新是怎么回来的。
“回来两三天了,晓芬在家里呢,她身子不舒服,我爹叫我赶紧过来给你说一声。”
“没事儿,只要吕老师那里安排好就好。”
“也是。不过,听晓芬说过完年吕老师就要走了!”
“吕老师的问题解决了?大好事儿一桩啊!这个年吕老师肯定高兴死了,等雪小一点,我也去小学校看看吕老师!”姜水清听说吕老师恢复了公职,心里非常高兴。
“建新,工作安排了吗?”
“还不知道呢,退伍办说要等到过完年再去找他们。反正我也不着急。再说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回来,我还想在家里好好待上几个月,到处走走看看玩玩。再说了,晓芬我们不是还得举办个婚礼仪式吗?”说到这里,魏建新就摸摸头,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
“嗯,那是必须的。这么大的事儿,就是你无所谓,可是魏队长肯定是要办的。你们这是三喜临门啊!”
“两囍!”建新更正了一下。
“建新,你高兴糊涂了,你看,结婚一喜,转业回来一喜,晓芬不是有了个宝宝,这不是三喜吗!”姜水清搬着手指头算着,就好像这些喜事都是他自己的。
“哦,哦,也算是!”建新好像不想承认是三喜。
“中,说吧,办喜事,我能做些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姜水清很大方,他觉得这个冬天这么冷,要是建新办喜事,大家出来热闹热闹,也是一件好事儿,要不每天大家都堆在家里,女人们纳鞋底做饭,男人们都去躲起来押宝,这样不是好现象。
“放心吧,别人不告诉,我爹肯定会亲自上门给你送喜帖的!”魏建新出去了,姜水清披了棉袄出来,送到大门口。他看着魏建新走了,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魏建新去当兵就好像是昨天的事儿。那时候,他多少还吃了一点儿这家伙的醋呢!他喜欢廖平,从初中就开始追她,只不过廖平根本就不把这小子看在眼里,所以他一直都是剃头挑子。可是,这世界变化太快了,魏建新和晓芬已经领了结婚证,并且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而廖平却成了路人,远在太平洋彼岸。这一切真是太让人唏嘘不已。
外面的电话响了,姜水清出去接电话,忘记了穿大衣,直觉得外面的风像是刀子一样那么锋利,直接透过毛衣,刺进里面的肌肤里,甚至可以钻进骨头缝里。他叫了一声,“谁呀?”
“哥,是我!”热情洋溢的声音。
“廖朤啊,说话,外面好冻!”
“哥,你怎么不把电话机弄到屋里呀,怎么这么笨呢!”电话那头廖朤咯咯地笑。听到廖朤的笑声,似乎刚才那刺骨的寒风一下子不觉得那么可恶了。
“也就是,只是没有电话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进去。算了,等不下雪了,我去一趟公社,让他们来看看!”姜水清随口应付着。“说吧,有啥事儿?”
“下周我们就要放年假了,哥,你能不能去车站接我一下?”廖朤乞求说。
“回来就回来吧,干嘛要专门去接呢!你不知道咱们家里下的雪有多大,我估计路都不一定能通呢!到时候你再打电话给我确认一下,否则你就晚两天再回来!”姜水清说的是实话,可是听到廖朤的耳朵里,就认为是找借口。
“算了,不接算了,哪有那么多借口!我挂了!”廖朤说挂了,可是她没挂,电话一直处于接通状态。
“老三,我算一下,下周六老四差不多也该放假了!雪停住了,我肯定得去她学校接她回来,你算一下时间,最好能在同一天,这样我也不用跑两趟!”
这个话肯定廖朤是听到了,不过,她什么也没说,电话就成了忙音。
他多少有点沮丧地回到自己房里,他能感受到廖朤的不快乐,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表现得太热情,这个妹子如今已经不是过去的小姑娘了,他一定要让她明白,他是哥哥,她是妹子,他们之间没有那种可能。当然姜水清能够这样坚定的区分这份感情,是因为他内心多少接受了吴碧霞,他似乎觉得吴碧霞对他很真诚。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不懈,这样的感情,他觉得更靠谱,更重要的因素是吴碧霞是个医生,他认为医生的职业是神圣的,甚至高过老师。这些都是他脑子里东西,自然这个时候同在一个城市里的吴碧霞和廖朤谁也不会知道,无意中,她们成了情敌。至于那个龚明,那是妈妈的一厢情愿,这跟他几乎没有什么关系。当然,作为朋友,姜水清还是很喜欢和龚明保持联系的。
吃过晚饭,照例大家坐在岳母娘的床边谈天说地,娘不能说,可是她能听懂,大家说些高兴事儿,她也偶然发出声来表示喜欢。对于她来说,这是一天最美好的时刻,她每天都盼着这个时候,孩子们都在,把外面的稀罕事说说,她心里就高兴。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话题就扯到了包产到户的事儿上,大姐廖凤就说起了他们村里传来的消息,说是过了年,可能就动手分地了,说是今年秋季的庄稼就要各种各的。姜水清听了,心里就明白了一大半,这大姐话里的意思是她要回去种地,恐怕不能每天都待在这个地方,可是当着娘的面,姜水清没说什么,等他出来的时候,暗示大姐一块儿跟着。
“大姐,当着咱娘的面,尽量不说种地的事儿,要不她听得懂,说不出来,那得多操心呀!”姜水清进了自己房里就说。
“水清,你抱怨我说的不对,是不是?我每天在娘家住着,这算怎么回事儿?再说了,你们这队里地少,我们岭上不一样,我们四口人,要是分了,至少也有十几亩地呢!你说说看,步统他每天都在窑上,一个星期见不到一面,我要是再不上心,那地总不能荒了。到了秋天,我们几口人喝西北风呀?”姜水清一句话,结果就换来了这个大姐一大堆,姜水清真是无语。
“这包产到户的事儿,是上面统一安排的,没有那么快!”
“这是你的说法,我们村儿恨不得今天就把地分了。谁不知道你们队是个富队,有家底,有副业,有煤矿,当然不知道别人心里咋想的。特别是你,真要是队里分了家,你这个队长也就没多少权力了,我还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想分。”这个女人大概是过了三十岁,养了两个娃娃,说话也不过过脑子,就不怕这些话说出来对不起自己的这个妹夫兄弟。
“水清,你说过了年,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肯定是要抽空回去把地种了的。”
“大姐,这地不是没分的吗?”姜水清真是拿这个大姐没办法,要说廖平伤了他的心,至少廖平还讲道理,可是这位大姐根本就不管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要她高兴,那就是要说出来的。
“啊,还没分呢,对,对,我是说要是分了呢,我肯定是要回去的。咱娘这边你最好提前有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