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晚上,廖家还是挺热闹,吃过饺子,大家就围坐在堂屋的大火炉子旁边,开始是小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吃着大白兔,开着同学们的玩笑,偶尔大人们也问那么一句。后来,村子里的有头有脸的人就过来拜年,这是方庄村的规矩。三十晚上,基本上是好朋友走动一下,算是打了招呼,也是一种人情的联络。到了初一,那都是街坊邻居,尤其是同族之间拜年的,那个仪式更加隆重。刚解放的时候还是晚辈跪下来给长辈们磕头,当然这个头也不会白磕的,长辈们多少也要给一点压岁钱,虽然不多,一毛两毛,但是对于孩子们来说也是一种盼头。有点家里确实很穷,给不起压岁钱,也都会将家里炸的马糖菜角包上一点,带回去,这是礼节。所以三十晚上基本上成年人或者说当家人的来往,而大年初一早上那就是孩子们的天下。
廖硄当了队长这些年,每年的三十晚上,已经形成了规矩,基本就在家里坐着,等大家过来拜年,偶尔也会有人带一点稀罕东西来,这些人家很可能有人在外面工作,回来过年带回来的,廖硄也不客气大方地收下。当然,当朋友走时,他也不会忘记一定要捎回去一点东西,给孩子们尝尝。大部分都是预先包好的,糖果和点心居多。而这个时候,廖平房间就成了两个妹子集合的地方,正好今天他们待在自己房间,两个妹妹进来,就说,“姐,哥,没想到你们屋里也这么暖和!”
“那当然,你看看这小煤火不是也挺旺的吗?”廖平说着,把水清推到一边,让自己两个妹子坐在身旁。“老三老四,”这是廖家对四个女儿的普遍称呼,没有儿子,就把姑娘当成儿子养着,“那屋里都谁来了?”
“还不是咱队里的那些干部,啥民兵队长,妇女主任,副队长,还有组长,反正一大群,数不清。”老三廖朤大几岁,抢先答话。
“不是的,也有后队的人!”老四廖静觉得自己这个姐姐没有说完全,就补充说。
“后队的?谁呀?”水清听了觉得好奇,也问了一句。
“她瞎说,这些人我还能不认识吗?”廖朤不服气 。
“就是,那两个人是我们进二姐屋门的时候才进来的,你走在前面当然你看不到了!”老四廖静虽说才九岁,可是她在家里可是最有仗势,因为是爹娘最小的孩子,所以就多少有点恃强怙宠。
“好了,你说有就算有!”反正每个家里老二老三总是不怎么受待见的,所以廖朤就恶狠狠地说。
“老四,你看清了,是谁呀?”廖平也好奇,大过年的后队的人过来拜年大概还是第一次。
“那个队长!”老四刚到外村子里上学,就学着那个村子人的口气说话。方庄村不大,也就是千把口人的村庄,村里有个小学校,可是也只是到了三年级,就必须到河对岸大村里去上学,廖静就是刚去那个大村子上学的。
这边还在争论呢,院子里就听到娘在叫,“水清,你爹叫你过来一下!”
水清看了一眼廖平,廖平同样看了水清,然后才披了外套出去。到了堂屋,这里人还真多,屋子里挤得满满的,不只是三妹说的那几个人,就连负责轧花机磨面机粉坊的,还有负责喂牛的放羊的 甚至水清还扫到那个电工一眼这里就数他年轻。而坐在太师椅上的两位,右边是老岳父,左边就是魏队长,姜水清赶紧先给大家打招呼,然后就站在一边,等着爹说话。
“也没啥事儿,这不是队里的几个村干部都想过来见见你,说一声谢谢你。”廖硄像是开队委会那样,很正式的口气说。
“水清,这一年干得真不错。我不代表村子,只代表我们全家谢谢你!村子里照这样下去,真是一年一个样,日子会越来越好!”这样的话,好几个人说,虽然用词儿不一样,可是意思都差不多,姜水清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大过年的,都是来给自己老丈人拜年的,怎么自己成了中心。
一番客套后,魏队长也说,“水清啊,你年轻,有干劲,到底是大城市出来的,敢想敢干。可是你是国家派来的知识青年,也不能光想着前队的事情,有机会也帮助咱们后队出出主意。”
“魏队长,水清他是知识青年,没错,可是他是来咱们村接受再教育的。”话说到这里,廖硄觉得不对劲,这个女婿哪儿都好,就是心太大,万一被这个魏队长说活络了心思,当着这么多人面答应点什么,那可就不好办了,所以赶紧接过话头。
“对,我就是来接受再教育的。”
“不对,人家接受再教育的早就溜号了,为啥只有你留下来了?俺队里那几个小知青,说起来四五个,实际上经常见不着人影,他们不习惯咱们这里的生活条件。不过,我也不是没去过大城市,也没见那里比我们村好过很多呀!”魏队长不认可廖硄这翁婿俩的话。
“要是说住的,城里还真不一定比咱们村强到哪里去。可是大家都知道,城里人每个月有工资,国家供应细粮多一点,再加上大城市里有公园有公共汽车,所以这些人就会有一种优越感,要是有一天,咱们方庄村也有了这些,我想可能大家都会争着抢着到乡下来生活呢!”姜水清根据他的理解,解释城乡差别。
“水清,你说的不错,可是我看难哪,到啥时候农村都没法跟城里头比。”村里的妇女主任不同意水清的看法,口气多少有点轻蔑。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水清算是城里人,在这里住着,也只是因为她娶了廖平这朵鲜花,要不是的话,在坐的人都会认为他肯定已经早离开了这里,包括他岳父也是这样想的。
这种场合,水清就不好多说话了,一则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长辈,再说基本上都是和岳父共事的,说轻说重都不合适,所以他也只是笑笑,算是做了回答。
“廖队长,不打扰你们了,我们走了,家里孩子们都在家等着熬年呢!”魏队长起身,所有人也都起来,这样一个个说走都走了。廖硄水清一起把他们送到大门口。
“水清,你进来!”廖硄返回堂屋的时候,专门说了一声。姜水清没办法也就跟着进了堂屋。
“水清,刚才的话你也听了,实际上我一直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这样对你太不公平。这不正好廖平她孩子没了,要是你真心想回城,爹不拦着!”
廖硄说到最后,声音很低沉,看来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应该是想了很久,做了很大的努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来的。
“爹,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不走。你不是整天唱那个朝阳沟吗,戏里面的银环不是也是下到了农村,人家过得不是也很幸福吗?”
“水清,朝阳沟是戏,你也知道,距离咱这里也不是很远,我有一次开会还专门去看过。也听人家村里人说过,根本不是那回事儿。都是唱戏的瞎编的,为了教育人,才那样说的。实际上,栓宝银环都是朝阳沟的人。不过,大主意你拿,我只是担心你有事儿窝在心里头,不好受。”
“放心吧,爹,我心里有数。既然做了决定,我就想把煤窑弄好!将来有了机会煤窑扩大一下,说不了咱们这里也可以做出名呢!”姜水清想到了今年这么多人来拉媒,心里就觉得很有底气。
“都走了?”正说话呢,廖平领着两个妹子进来,其实她是看水清长时间不回去,想过来问问。
“你们看看,这是他们拿过来的,尝尝好吃不好吃!”廖硄见三个女儿都过来,就把一个两头尖,白皮儿,长条形的‘西瓜’搬到桌子上。老四廖静看到,高兴地叫起来,“爹,这不是西瓜,是白兰瓜!”
“啥是白兰瓜?”其实三个女儿谁也没见过这样的瓜,老三廖朤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