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阿香对不起,都是我害的你,要不是我当初贪恋这侯府权势,硬要带着你回来,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偏僻破旧的一个小院内,一个穿着石青色发旧长衫的男子跪地抱着一个女子压抑的低吼着,女子已经奄奄一息,她眼睛睁得很大,嵌在那张枯黄干瘦的脸颊上,显得突兀而狰狞,她努力地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眼前的男子,可是无论怎么用力始终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如破风箱般的嘶嘶声。
看着眼前悲痛欲绝,仿佛因为要失去她而渐渐失去生存意志的男人,她只能用尽自己最后的一点意志力,将他们两这些年辛苦攒下的一点“家业”都“拿”出来,希望他能明白她的意思,往后余生,即使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
只见破旧的小院石板上,慢慢出现了几只大小不一的木箱,木箱里装有他们成亲时的大红喜被,两年前初入侯府时得到的两匹珍贵布料,冬天的几件厚衣裳,满满两箱的籍手稿,和一个装着八十二两碎银子的小匣子,还有曾经他们在乡下小院时置办下的,回到侯府前不舍得扔的锅碗瓢盆,架子床、桌、木凳等等。
要是有外人在场,肯定吃惊于这如变戏法一般的惊奇场景,然而这个院子住的,是一个不受宠的从乡下接回来的一个庶出子,和他乡下来的穷媳妇,不要说侯府的主子们,就连下人奴仆都没一个愿意搭理他们。
纪归堂看着地上一个个突然出现的旧物什,他再熟悉不过,这是他和阿香之间的秘密,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他哭的满脸眼泪鼻涕,看着怀中的阿香“拿”完了最后一样东西,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一般,眼皮无力的搭下,嘴角喃喃的低语着,她在最后叮嘱他一句,“离开侯府”
纪归堂再也没有曾经为了体面而强装的坚强,用尽全力的抱着阿香,放声嚎哭起来,“阿香你别离开我,我不要你别离开我。”
而阿香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就在纪归堂怀里散尽了最后一口气,没了一丝生气。
纪归堂抱着阿香的身体,此时的他只有无尽的后悔,后悔自己贪恋荣华富贵,来了侯府这个虎狼窝,后悔自己一心想要出人头地,而让阿香孤零零一个人面对侯府这群势力卑鄙的主仆,后悔今日为何要带着阿香赴什么百花宴,卷进了那些所谓高门贵女的后宅阴私,害的阿香背负罪名而被打得最终身消玉陨。
然而再多的后悔也已无用,纪归堂抬眼望了一圈破败凄凉的小院,突然大笑出声,仿若疯癫,他小心翼翼的放下阿香,取出箱笼里的红喜被铺在他们成亲时的那张架子床上,又将周边的物什都拢在了架子床周围,奔回房中取出一罐积攒的荤油,泼洒在床和那些东西上。
最后纪归堂抱起阿香轻轻地放在架子床里侧,自己则躺在一旁紧紧的抱着她,又恢复如往日一般,平静温和的在阿香耳边轻轻说着:“阿香,我来陪你了,我不要一个人活着,我来陪你了”
说完点起一个火折子,往边上一扔,就紧紧抱着阿香,慢慢消失在漫天大火中。
而整个侯府,直到这小院火光冲天再也不可抵挡,才有人匆匆提着水桶过来灭火,位于侯府西南角这个常年荒凉的院子终于迎来了它一生中最热闹的时刻。
侯府的当家侯爷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这个从小被拐卖到乡下,两年前才认回来的庶子,住在这样一个破败不堪的院子里,他气恼最受宠的妾室管理后宅失职,气恼纪归堂自焚会累及自己的官声前途和侯府名声,唯独没有身为父亲对儿子的一点怜爱关怀。
阿香飘在空中,看着这难得热闹一次的小院,看着这群侯府主子在互相推卸责任、指责讥讽,只觉得恶心想吐,同时心中又为曾经努力想要讨得侯爷父亲认可的纪归堂感到委屈气愤,更难过纪归堂最终没能坚强活下去离开侯府。
没错,阿香死后不知为何,灵魂出窍飘在这小院上空,她看着纪归堂在难过后一件件搬着他们的家当,看着纪归堂抱着她的尸身沉入火海,她曾急的大喊大叫,然而根本阻止不了,如今泪也流干,热闹也看完,她只想赶紧回归冥府,也许还能赶上他的步伐,好一起投胎转世,以求来生。
可是等到火已烧尽小院,等到这小院废墟推倒挖成一个供人观赏的池塘,等到侯府在朝堂之争中败落抄家,等到新的主人搬进这座大宅,阿香始终被困在这一隅之地,虽然后来她能在这座府邸的范围里自由出入,但始终不能离开。
春去秋又来,日月匆匆五十载过去,就在阿香以为自己连死也不能离开这里后,突然有一天,坐在已经变成一方池塘的往日小院中的一颗大榕树上的阿香,耳边似突然响起梵梵佛音,那纷繁密集的佛音中,似有一声声熟悉的嗓音急切的呼喊着她。
“阿香阿香!快来!阿香,是我!快跟我来快跟我来”
阿香闭上眼仔细聆听感受,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身
体在这一声声呼唤中渐渐往上空飘去,离开了桎梏她五十年的府邸,飘向了京城郊外的大佛寺,她只知道那是纪归堂的声音,她从小听到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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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侯府今日正在举办一场送春宴,其实现在已经是六月的天了,春季早已过去,但纪侯府中有两三个子女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因为三年前老侯爷突然离世,致使府中子女的婚事都被耽误了,于是上月丧期一过,侯府就张罗着借了个送春宴的名头邀请京中世家前来参加,以期能挑选出一二个来。
举办宴会的漫绿园后门出去有一处占地极广的花园,此时花园的一处假山内,一名身着锦缎襦裙的女子瘫软着靠在一处隐蔽的角落,此时的她满头细密的汗珠,闭着双眼,双眉紧紧的蹙在一起,嘴唇被牙齿咬得发白,似乎是被梦魇住了一般。
突然,女子好似挣脱了束缚,猛然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似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一般,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却是迷茫不解,衣衫已被汗水浸透,因为挣扎而散落的发丝也被胡乱黏在脸颊上。
这个女子正是程阿香,她的灵魂在一道熟悉的呼唤中离开了侯府,再次睁眼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这处假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