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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

“诶,公公!” 春婵讷讷地站在院外,慌忙去拉进忠,连个衣角也没沾上,再往院子里跑,就见到卫嬿婉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 她攥紧了手,决定转移一下卫嬿婉的注意力,悄声唤道: “主儿,教戏的师傅已在院子外候着,您看叫进来吗?” 她了解卫嬿婉,一时的挫折根本打不败她。在这后宫里要出头,得笼络住皇帝的心。卫嬿婉懂得利用自己的的美貌、努力以及狠心。 昨日卫嬿婉便吩咐下来,要请江南最好的昆曲大师来教授自己。她细细盘算过,昆曲深得乾隆喜爱,不似献舞那般直白。 虽然颖妃曾嘲讽曲艺不入流,那其实是她拈酸虚荣的无味之语。京中作票友的王公贵族多了,只要皇帝喜欢,便是高雅。 “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卫嬿婉吟出前世熟习的念白,蹙眉看着江南特有的白瓦青砖,又重复一句“断井残垣”。真觉得一瞬间,满庭芬芳变作枯木破瓦,萧瑟无边。 “主儿。”春婵紧张地盯着卫嬿婉。 “本宫没事,春婵,这段时间咱们的动作不必与进忠联系。把院子里收一收,再请人进来。” “这……也好。” 春婵听着他俩的动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宫女出身八旗,如何愿意与太监搅和到一块。如今炩主儿已是一宫之主,即便与进忠真断了线,也能够理解。 “穷寇勿追。”卫嬿婉抹掉眼泪,拉开嘴角哭笑难辨。她忽然手扶着额角,没压住心底的抽痛,牙根上下一错,如目露凶光的野兽。 “本宫和进忠,远不到一拍两散的时候。” 春婵的心一抖,她还不是前世那个双手沾血的大宫女。窥见曾经皇贵妃的隐藏一面,只觉得莫名胆寒。 春风一吹,日子便飞快地过。等到庆贵人、玫嫔由太后授意献曲,反而惹了皇帝不快,卫嬿婉也重新拾起了当年的本事。 一曲献罢,皇帝龙心大悦,执意要给卫嬿婉封妃。他丝毫不在意嘉贵妃对于卫嬿婉无子封妃的嫉妒,他便是要立一个标杆以告诫后宫中人,只要为太后做事,必然不得出头。 何况,这个卫嬿婉确实美貌聪慧。初见时与如懿有些相似,细品却是不同。她更加主动,又不失趣致,最重要的是那温柔小意的样子,是身为皇后的如懿所渐渐失去的。 “臣妾谢皇上厚爱。” 卫嬿婉从善如流,含情目欢喜地望了一眼皇帝,配着油墨的浓重,更显妩媚多情。她顶着合宫复杂的眼神,施施然退下换装。 卸去油彩,春婵正待为她重画妆容,赏赐已经到了。 进忠垂首走近,弯腰跪下,口中贺炩妃娘娘。他没看到卫嬿婉白净的小脸,不着粉黛,一如当初还叫樱儿的时候。 “其余的赏赐,奴才已交给王蟾公公。只这缂丝折扇是皇上特意题了字赐给炩妃娘娘的。” “起吧。” 卫嬿婉百无聊赖地接过扇子。一寸缂丝一寸金,这种耗时长久的金贵之物,在皇帝眼里不过和自己一样,是个体面的物件。至于工匠费了多少精神,他不会顾念。 不甚在意地打开扇面,看了两眼,却在下一秒手一抖,把那价值千金的物件丢到了地上。 卫嬿婉紧皱着眉头,似乎极为恶心,嘴唇微张着,看着那扇子说不出话。 进忠规规矩矩地跪着,始终没看卫嬿婉一眼。此时听到了声响,当着宫女太监的面,不得不陪笑道: “炩妃娘娘献曲费神了,皇上还问您喜不喜欢这扇子呢?” 进忠拾起扇子就要递给卫嬿婉,卫嬿婉却抢在他前头,一把抓回扇子。眼泪只落了一两滴就忍住了,眼神回避着与他接触。 “本宫欢喜极了。” 卫嬿婉背对着伺候的人,进忠也很难分辨她的表情。他“诶”了一声,装作替皇上高兴的样子,躬身退了出去。 卫嬿婉挥挥手,春婵猜出她心情憋闷,带着众人退下。 她确实是闷极了,从前尚且能和昏迷的春婵说说心里话,现在无人可倾诉。 这后宫风云诡谲是真,枯燥乏味也是真。除了拈酸、流言、下毒、打胎,左不过逛园子,听曲子,剪花样,缝衣裳。 这些本事,她卫嬿婉样样精通。起初她还在皇帝面前藏着掖着,慢慢展示。后来皇帝简直迷上了这种为人师的感觉,对她这个好学的徒弟教的越来越多。现在她又多了一样学习西洋字的差事,成日里写那些弯弯绕的字。 卫嬿婉简直怀疑这样枯燥乏味的生活,她第一世是怎么能过

得兴致勃勃。 她细细思索,是了,是进忠。她累了可以朝他撒气,乏了有他捏肩。他会吹一吹自己习字疲乏的手,而后拿荣华富贵的以后引着自己多学点。 这种熨帖像细碎的阳光,也许不多,但曾经认认真真地通过每一道窗棂的缝,深深浅浅地照在卫嬿婉的身上。 可现在,她在一个人走这条路。 卫嬿婉没有颓丧多久,手指在那把缂丝扇子上敲了敲,思索结束便自己执起笔描眉画眼。 不多时,袅袅婷婷的新晋炩妃便回到了皇帝身边。为贺晋位之喜,合该一夜被翻红浪,莺啼泣露。 帝妃交颈而卧,卫嬿婉借着微弱的月光,对着皇帝的脸,描摹十五长大后的样子。 上一次被软禁,她能见到十五的机会很少。每一次都要把皇帝奉承好了,才在众多侍女太监的监视下,演一出母慈子孝。 十五那孩子,资质似乎平庸。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当好一个皇帝,最起码也得当一个有心有肺的人。 “嬿婉这么盯着朕做什么?”皇帝梦中也不习惯沉睡,被盯久了自然醒来。 “皇上风华正茂,郎艳独绝,嬿婉一时迷花了眼。” 卫嬿婉笑得美极,被褥测滑,盈盈水光般的肌肤搅得皇帝没了睡意。 “休道欢娱处,流光逐暮霞。” 皇帝享受着,只觉得和卫嬿婉无比地合拍。满意地看着卫嬿婉因为这一句诗羞得皮肤都泛起红晕,幽径曲折开合,令人心旌摇动。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这名字果然很好,很合你的风情。” 缂丝扇子就落在床上,水迹斑斑。如它的新主人一样,被揉搓过,戏弄过。 卫嬿婉情动似的抱紧皇帝,在皇帝看不到的阴影里,神色漠然而麻木。 终归不可能视这场□□为无物,卫嬿婉感觉自己被分成了两个人。一个在逢迎,一个在坠落。 “进忠……他在小院内还肯帮我解了梦魇,是不舍得我吧” 思绪游荡,忽而痒极生热,直冲天灵。卫嬿婉不知所措地小口小口喘着气。 她不解地瞪圆了眼睛,有些惊恐,有些羞耻。在欢娱冲击的瞬间,卫嬿婉的手在虚空中猛地一抓,不肯落到皇帝的背上。 更深露重,殿内还在折腾。李玉和进忠盯着送水的宫人,两人都挂着大大的黑眼圈。 李玉不自觉地看看进忠的表情。他素知这个徒弟和炩妃走的很近,但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己看到心上人与他人欢好,这种滋味是怎么也咽不下去。所以他一向只把进忠的行为当作野心,而非真心。 这段时间,却真有些让他疑惑。炩妃正得圣眷,他倒和老僧入定了一般。若说是有矛盾,也不该不奉承。正琢磨着,进忠突然开口: “师父,咱们从江南回去,您不给惢心姑娘带点小玩意儿吗” 李玉老脸一红,心中大呼这闷声不响的狼崽子。自己只是多看他两眼,怎么招招都冲自己软肋下手。 “江南春景虽好,也不过宫闱中人稀罕,不必带什么。” “师父年老归乡,怕不是要上山做个道士。” 进忠一直不理解李玉豁达的心态。前世的自己在这种时候,总是面无表情地肖想着卫嬿婉是何种风情。 “那倒是好,我带着你,咱们打醮设坛,生计不愁。” 李玉难得说个俏皮话,进忠给面子的一笑。可惜他无心讨好别人的时候,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他听着殿内隐隐约约的声音,不自觉地想起那把扇子。卫嬿婉虽然收得快,他也看到了一句“朝随金谷宴,暮伴红楼娃” “休道欢娱处,流光逐暮霞。” 下一句他再熟悉不过。宫里心火无处发泄的人,若识字总会看些话本子。这其中要以自号“笑笑生”的话本最受欢迎。 说的是水浒里被诛杀的西门大官人与潘氏原来未死,俩人苟且着,终日欢乐。可惜西门家何止潘氏一人,她掐尖冒酸,惹了西门大官人不快,因而有了葡萄架的典故。 那妇人被绑着下肢,供官人和妾侍吊着取乐,充作投壶。又被西门氏丁点儿不珍惜地鏖战,使了秘药,险些被硫磺圈儿遗在宫内,当场丧命。 可笑那妇人还只当作玩乐过头,丝毫不以这些事情为耻。这一小段故事便是以这两句题诗作结。 这样的污糟东西,进忠只敢在心里想想,从来没敢当着卫嬿婉的面说起过。 依她刚刚的情状,显然不是第一次被如此赏赐。原来皇帝是这样看待她的,视之为姬妾,弃之如敝履。 从前卫嬿

婉要强,也嫌弃进忠恶心,碰到这些事情,从来不会说给进忠听。 她便是这样过了几十年吗? 殿内欢笑越来越放纵肆意,进忠却总觉得女人的声音里透着难言的凄恻,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犯贱,愈发垂下了眼睛,放那些声音入耳,不存在心上。 罢了罢了,往后她鲜花着锦也好,烈火烹油也罢,都与自己无关。 一声更漏,天明便是御驾回銮的时候。江水悠悠,民夫不眠。由南至北的航道里,多少人殚精竭虑,等候着君主的路过。 两个大太监等候屋内人安睡,又顶着困倦去收拾装点。那吃人的宫苑已经静等着贵人回去,好将忙忙碌碌的众生一口吞食。 鸡鸣声起,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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