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六，天气晴好，和风轻送。 一大早沈明嫣便收拾齐整，应沈明景的诺，送他往考场去。 太学选试的考场就设在太学的濯新院，这日京中考生都要前往那处应考，为防车辆太多误了时辰，小郑氏自然安排家下人等天不亮就候着出发。 日头方才东升，沈家的马车已出了南渠街，直奔太学院而去。 前后三辆马车里，坐着沈明景、沈功成和小郑氏，还有沈明嫣。 原本沈明晏也是要去的，只是他也快要下场应试了，故而沈功成还是和沈承一道劝了他留在家中温。 前世沈明嫣这时早进了宫，只是听说弟弟发挥不错，甚至得了太学院的先生夸赞，是以如今还是第一回亲眼见到太学选试的场景。 因新政变革，今岁太学门前，一早就有四方军驻守维持秩序，而沈明嫣前世在宫中也曾听祁珩提起，这处除了明处的四方军，暗里还有明镜司潜伏看守。 所以她才越发不理解那从翰林院调官来的举动是为了什么，若要“杀”几个想蒙混过关的世家子弟，难道四方军和明镜司还不够吗？ 她这样想了一路，待到了太学院门前，方从有些喧闹的人声中回过神来。 下了马车，便见许多相熟或不熟的人家，俱是送几岁到十几岁的少年郎前来。 少年人脸上大多还带着几分稚气，许多人望向太学院时期待的目光，隐隐让沈明嫣想起她前世看到崇明门时的样子。 那时她以为，进宫完成祖父的遗愿，便能救了三叔、救了大梁。 “三姐姐，我要进去了。” 身边猛地响起一个带着稚气的声音，沈明嫣垂眸看去。 沈明景背着个箱，正抬头看着她。 “那明景要好好发挥。”沈明嫣笑道。 可沈明景说完了却还不走，看着她似乎有点犹豫。 太学门前已经有学子在接受检查进入其中了，沈明嫣不解：“还有什么事吗？” 沈明景走过来，拉住沈明嫣的袖子：“三姐姐可以……把我送到门口吗？” 沈明嫣觉出几分不对来。 沈明景就算再不爱说话，可也没有胆小到这个地步，太学而已，兄长在太学读时，他也是跟着来瞧过的。 只是沈明嫣还未开口说话，倒听小郑氏的声音响起来：“还愣着干什么，难不成是想你弟弟误了大事？” 沈明嫣看了小郑氏一眼，不免觉得此事更加怪异。 可她抬眼看看四周，也并不见什么异样，一时倒不知这小郑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眼见太学院门前已隐隐要排起队伍，不好再耽搁，沈明嫣便点头道：“那好，三姐姐送你过去。” 沈明景这才笑了一下，松开了沈明嫣的衣裳，带着她往太学院门口走去。 学子众多，又有不少送考之人，这一处自然显得有些拥挤。 跟着沈明嫣的映冬疏夏将沈明嫣护在当中，小心不与旁人碰到。 只是春风无形却有意，沈明嫣戴着的帷帽，偏在走过去时，被一阵晨风撩起一角。 少女精致的面容恰如天光乍泄，引得这一处的少年俱是恍神。 有人窃窃私语，因认得沈明景，是以猜测这位妙龄少女该是沈家四小姐。 可此处亦有后宅妇人，立时便“辟谣”，那是得了圣上青眼，近来又与温家小郎传了不少消息的沈三小姐沈明嫣。 众人若有所思，有好事者露出了然目光，猜测这沈三小姐如此美貌，八成是红颜祸水。 却也有人一见倾心，饶是那帷帽早落下去，却痴痴看着那一道清瘦身影，连应考入场都险些忘记了。 沈功成皱着眉看向小郑氏：“嫣儿到底是姑娘家，这么让她过去……” 小郑氏轻哼一声：“你急什么，她头戴着帷帽，又是去送未及弱冠的弟弟，哪里不对？” 沈功成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隐隐有些不安。 这会，沈明嫣已将沈明景送到太学门前，前头还有个正在检查的学子，他们便只能停在此处等着。 也正在这时，沈明景又拉了拉沈明嫣的袖子。 “三姐姐……”他声音不大，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暗暗指了指太学大门那边。 沈明嫣抬头看过去，帷帽的一丝缝隙里，那太学门中相隔不远的身影一瞬便落入她眸中。 温谦煜身着墨绿官服，也正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那年轻臣子眼中隐约跳动着欣喜的火焰，两人相
隔不算近，他没说什么，只站在那处轻轻点了一下头。 沈明嫣怔了一下，旋即却有一股寒意蔓延上她的脊背。 她垂眸看向沈明景：“你昨日去找我，是因为……” 沈明景笑了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就说三姐姐聪明，定能猜出来。” 沈明嫣的手指瞬间凉了下来，她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问沈明景：“是温大人教你那么说的？” 沈明景抬起头来，不明白为何三姐姐的声音变得那般焦急。 “母亲说三姐姐要和温大人定亲了，我才答应的。三姐姐，你怎么了？” 沈明嫣勉力扯出一个笑来：“没事，快到你了，明景好生考试。” 沈明景认真点头：“三姐姐放心。” 沈明嫣这才直起身子来，她又小心翼翼从帷帽的缝隙里朝那边看，温谦煜仍在那里，仿佛是在为几个考生指点位置，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要朝她这边看上一眼。 “姑娘，那不是温大人吗……”映冬见沈明景进了太学里，方才在沈明嫣身边开口。 沈明嫣此时神色已一片清寒。 她原不明白怎么沈明景突然点明要她陪考，原来是因为温谦煜。 小郑氏想让自己女儿入宫，自然百般撮合她与温谦煜，只是如今太学选试与新政改革息息相关，这一世的祁珩又屡屡做出不在她意料之内的事情，她虽有心利用温谦煜的事情拖延小郑氏，可却未曾想温谦煜会如此主动。 那温家小郎，将自己投入这一滩浑水之中，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而另一厢，并不知晓沈明嫣如今想法的温谦煜，正为见到自己爱慕的姑娘而满心欢喜。 宋思白今日领命外巡，正好路过此处，见他帮人指路都难掩眉眼笑意，不免走过来揶揄几句。 “我听人说，沈家三小姐今日来送考了，同钰如此开怀，想来是见到了。” 温谦煜扭头看向好友，正色道：“聆玄，此处是太学，不可造次。” 宋思白“啧啧”两声：“原来温大才子还知道是太学啊。你也莫要太明显了，人家姑娘也是会害羞的，当心将人吓走了，可欠我一顿喜酒呢。” 温谦煜抬手打了他一下，却觉脸上烧烧的，只要想起她的样子，就觉得心跳得厉害。 今日虽只是远远见她一面，可却好像能包治百病似的，他这几日的担忧焦急，此时一扫而空。 宋思白见他神色几经变化，不免觉得有趣，拍拍他的肩，也不打搅他了。 他们自然不知，那少年人之间的玩笑打闹，早已落入有心人眼中。 “公子，这温家小公子似是动了真情啊。”裴礼站在鸣钟楼上，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的太学大门。 裴倾站在旁边，神色淡淡，目光下落，却不知究竟看的是哪一处。 裴礼若有所思：“古语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公子当真要这么狠心？” 另一边一直一语不发的谢罪看了他一眼，小声提醒：“是圣上狠心。” 裴礼拍了一下自己嘴巴，偷偷打量自家公子一眼，心里暗道“好一招借刀杀人”。 裴倾罕见地并没有打断两个侍从的“闲话”，他的视线落在下方那戴着帷帽的女子身上，她在太学外立了好一会才转身回马车。 这是他利用她的第三回，鬼使神差地，裴倾忽然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