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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一怒

杜元良停在原地,有些愣住了。 他倒是知道裴倾一向是个从容不迫之人,却没想到对方开口就是“三六礼”云云,搞得好像他成过亲很有经验一般。 杜元良撇撇嘴:“我没和你说笑。” 裴倾也道:“难道我在说笑?” “裴倾……”杜元良绕到裴倾旁边,“你去和那沈大人下了一个月的棋,沈家还不是向着镇国公府?如今若是果真连温尚也站在镇国公府那一派去,太学改制就在眼下了,咱们还如何入手?” “温谦煜可是温尚老来得子,又是唯一一个儿子,他能不为了自己儿子考虑,反而来支持我们吗?如今他还摇摆不定,等婚事真成了,哪还有回转余地?” 杜元良是真急。 他自己就在吏部,温蓄是他上官,他对这位温尚再了解不过了,这太学选试就是科举改制的第一步,倘若这一步不顺,后面科考诸事便是圣上也不好强硬。 如今许多世家子弟靠着祖上封荫入学、入朝,实际不通墨也做不好事情,这次改制就是个名正言顺将他们剔除出去的好机会,可那些得了好处的旧贵族如何能同意?这温尚原本是清流人的进士出身,是最能争取的,但他似乎也并不排斥沈家这门婚事。 沈明嫣若要嫁人,必定在上宫擢选入宫之前,眼看着可连一个月都不到了。 裴倾看着他絮絮叨叨摆出一堆理由,倒是很有耐心地没有打断。 直等他说得有些喘不上气来,要裴礼端了一盏茶来,裴倾才终于又开口,问的却还是那个问题。 “你说了这么多,那温沈两家,可曾过礼?” 杜元良放下茶盏:“这才哪到哪,哪有那么快过礼的……” “既没有过礼,自然不成定数。前两日京中还传圣上对沈三小姐多有关爱,那沈三小姐就提前入宫了吗?” 杜元良摇摇头:“不曾……” “传言不过传言而已,就是为了让你自乱阵脚。” “你没乱,你倒说说,这般情况,如何?” “沈侍郎有个儿子,今年正是入太学的年纪,我与圣上特别提起过。” “所以呢?”杜元良不明就里。 裴倾起身:“杜大人且安心看戏,不必着急。” 御房内,祁珩搁下笔,抬手按了按额头。 添宝极有眼色地上前来,奉上一盏茶,又顺道开口:“圣上,李司长来了,在偏殿候着呢。” 祁珩放下茶盏,方想起来自己还给李况交代了事情,便道:“让他进来。” 李况一身玄衣,与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有些格格不入,只是他早已习惯,倒不觉有什么别扭之处。 行礼问安,李况也并不拖沓,直接开口:“启禀圣上,沈三小姐搬到沈府老夫人那去住了,我们还要安人过去吗?” 祁珩原是随意听听,此时坐起身来:“住到沈老夫人那里?她不是早就搬出来了吗?” “沈二夫人去见了温夫人,不知与沈三小姐说了些什么,沈三小姐便到沈老夫人面前告状,沈老夫人为了护着沈三小姐,就让她住在自己眼皮底下。” 李况说完甚觉荒唐,搞不懂自己一个明镜司的司长,为什么天天禀报些后宅妇人的琐事。 不过既是圣上交代,他自然也毫不怠慢。 “只住到沈老夫人那里倒是没什么,只是微臣的人都守在沈三小姐院外,沈老夫人有诰命在身,在京中也算德高望重,微臣觉得,若再像那样安插人手,是否有些不太合适……” 祁珩神情不是很好。 他自然知道不合适。 给沈明嫣身边派人可以说是沈明嫣受了惊吓,圣上惦念旧臣,关心旧臣的孙女,可沈老夫人是长辈,且沈老夫人又没受惊吓,平白从宫里派些人过去,朝堂上臣子恐怕又要吵翻天。 原本他这些日子过于关照沈明嫣,已经让那些旧臣不满了,再这么下去,恐怕一个“红颜祸水”的大帽子,得扣在沈明嫣头上才是。 祁珩攥紧了手,这沈明嫣明着是为了躲开她继母,实则恐怕也存了这分对付他的心思。 好个不动声色一箭双雕的计谋。 “你上次说,她暗中寄信,可有眉目了?” 李况也习惯了这位圣上言语的跳脱,上一件事既没说什么,那就是默认把人先撤了,不必盯着个女人打转,他心里可轻松不少。 “那封信是寄往金州的,为了防止暴露,微臣没有拆开去看,只是沈三小姐其后派人打听了许多关于出京商队之事,臣不

敢打草惊蛇,还没有细细查问。” “出京商队……”祁珩暗暗呢喃,“你觉得她想做什么?” 李况想了想道:“沈三小姐在沈府过得不算好,沈二夫人和沈四小姐都曾暗中为难,许是手中缺些可用银两,所以想琢磨赚银子的路子?” 祁珩却摇头:“她不是这样的人。她若真缺银子,她母亲留下的嫁妆,有沈老夫人在,沈家其他人可不敢奈何,况且朕刚赏了她不少东西,她应当宽裕。她打听商队,不是为了买卖货物,而是为了……出京。” 祁珩忽然抬起头来看向李况,饶是李况也是一惊:“出京?” 明镜司暗中看守,她一个内宅女子,想要出京这不是笑话一桩? 祁珩冷笑一声:“她就这么不想入宫,这么不想见到朕。她明明……” 明明梦里还小意温存,百般讨好于他。 “圣上……那微臣,可要命他们阻拦?” “不必,她迟早得自己求着来见朕。” 李况未敢回话,自打上宫擢选之后,这位年轻的帝王身上,总好像多了一股久在高位才有的压迫之气,他很是个明哲保身之人,自不会去触皇帝的霉头。 祁珩松开原本紧攥的双拳,一根手指一下一下点在一摞折子上。 他现在方明白裴倾同他说过的,沈家那幼子要入太学究竟是什么用意了。 “朕问你,沈家那个小郎,叫沈明……” “圣上说的可是沈家的五公子沈明景?”李况因为沈明嫣这事,自然是把沈家上下查了个底朝天,“沈五公子现下正准备太学选试。” “沈明嫣与他关系如何?” “沈五公子常跟着沈老夫人和沈大公子,关系应该比那位沈四小姐要亲厚些。” 李况说完,自己有些反应过来:“圣上的意思是,以这位沈家小公子要挟沈三小姐?” 祁珩摇头:“你明镜司办事,会吓到那孩子的。让裴倾来见朕,朕有事交代。” 又是裴倾,李况心里是不大想和那位裴大人打交道的,只得很是敷衍地应了一声。 添宝见里头李司长出来了,这才赶紧进去,说是镇国公来了,为的是科举的事。 那镇国公郑沥临年纪不小了,身材有些发福,只不过精神头倒不错。新政提出的科举改革,里头有一项要删去爵位封荫之由的举荐,他虽如今还没有孙子,但难保以后会不会有啊,自然是要联合一些同样有爵位在身的老臣一起上抵制的。 今日他本是做好了准备,想从太学选试一事上入手,对圣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他怎么都算不到,祁珩才刚和李况说过话。 一见他,祁珩想起的不是什么新政科举,而是他镇国公府派的人绑了沈明嫣,由此才引出后面这么多的破烂事。 于是那一头烂账,全都摔在了这位甚至不知道自己儿子女儿都干过什么的老镇国公身上。 添宝在外头听着里面圣上破口大骂,抬手擦了一下脑门子上的汗。 怪道他师父总与他说“伴君如伴虎”,这可不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吗。 那镇国公出来的时候,他自己倒还是个人样,可怜跟着他去的一个官位低些的老臣,头上多了一道细细的伤口,一看就是让奏折给砸了。 添宝暗暗咋舌,李司长别的话说对了没尚不知道,有一句话是说对了。 这位沈三小姐,那可不是一般人,便是日后进宫来,都要好好供着。 “添宝公公,圣上可忙着?” 正暗自感叹的添宝抬起头来,见了眼前的人像是见了救星一般:“裴大人可算来了,圣上正为新政的事生气呢。” 他四下看了看,见此处没有别人,方又低声道:“国公爷刚来过了,圣上大骂了一回,才刚歇了。” 裴倾脸上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添宝知道,每次裴大人一来,不管圣上发多大的火,总能给扑灭了。 “裴大人快去吧,圣上等着呢。” 裴倾向这位很有眼色的添宝公公点了点头,而后才往御房内走去。 他知道,祁珩终于同意他此前说过的那个法子了。 太学选试,便是新政推行,劈开阻拦的第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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