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筠在信中估计得不错,金州的商队还真是在七月近末将至京城。 沈明嫣自十七休沐回府,便一直有些兴奋。她一早就想跟着姜筠到金州去了,如今入了上宫擢选,等闲是不得出宫、出京的,但若是能借姜筠之手,在金州置办产业,到时以推行市易司为由,便许有一条出路。 且她与姜筠确乎许久未见了,前世她已入宫,姜筠到了上京,也不曾好好叙话。后来前朝人谋反,大半国土都陷于战乱,她便至死也没再收到姜筠的消息。 算来两世,于她而言,倒有四五年不曾见过姜筠。 七月廿五一早,便有沈家的小厮传话,说是金州程家的商队入京了。 这姜筠是老夫人孙侄女,程家的商队是她舅舅领队,她原是跟着来见见世面,因老夫人想念,便特要来沈府拜见,故而一早沈家便准备着此事。 沈明嫣听见消息就起了,由映冬给她梳妆,还专挑了今年新做的一身衣裳。 “这倒是奇了,怎么好好的一对钗子,就剩一支了?”映冬翻着首饰匣,却是疑问百出。 沈明嫣戴了一只银项圈,朝她那头看去,瞧见那珠钗,微一思忖,便似终于想起什么来。 城外遇险那回,紧跟着便是李况上门,后来她屡经波折,平素只随便戴两件常见首饰,未曾翻过首饰匣子,竟忘了当日留在树林里给人指路的珠钗一直没捡回来。 “先换个别的,你拿着这个,找个匠人画个花样,遣咱们院子信任的小厮去城南的树林里找找。” 映冬听了扭过头来:“姑娘丢在那头了?” 丢了个珠钗倒不是什么大事,自打圣上看重,她们西园再不缺银子了。只是这珠钗是沈府订的,并非市面上常见之物。若被人捡了拿来,难保不会被误会有私相授受之嫌。 这世道对女子就是如此,污蔑起来都比男人要容易。 沈明嫣点点头:“此事暂不要声张,也不必告诉家里小厮就是我丢的,只说是府上的商队丢的货物。” 映冬自然明白,于是将那只剩一个的珠钗用了块手绢包好,暂且放进自己怀里。 “姑娘!表小姐来了,正进府往明园那头去呢!” 这厢话音刚落,另一边疏夏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沈明嫣当即起身:“怎来得这样快,走,咱们也过去瞧!” 明园内,还未走近正屋便已能听到笑语盈耳。 姜筠一向是个开朗性子,早年大家年纪都不大时,她也曾来府里,直闹得“天翻地覆”,令家里的仆妇小厮无不“闻声丧胆”。 如今已成了大姑娘,自不会像小时候满园子疯跑,只是性子却未大变,到了哪里哪里便让她逗个大乐子。 老夫人原本就喜欢她,如今好不容易见了,只把人搂在怀里,又听她讲那些金州风物,可不是乐开了怀。 沈明嫣走入屋中,就见着姜筠正埋在老夫人怀里,同小时候一样说笑话呢。 “快别笑这些了,可瞧瞧谁来了?”姜氏先瞧见沈明嫣进来,自然开口。 姜筠这才抬起头,便见着外头进来之人,竟是白瓷皮肤、眉目精致,端是个标致美人,一时愣了神。 “呀……”她轻叹出声,自老夫人怀中站起身来,朝沈明嫣走过来。 沈明嫣却觉眼眶微热,瞧着她,竟不知为何竟想哭出来。 前世她于宫禁内自身难保,也不知金州的程家出事有没有牵连姜筠。今世酒坊出事早了些,姜筠又安然如今,想来前世那一难,她该也过了吧…… “沈姐姐!” 姜筠“扑”上来拉住沈明嫣的手。她比沈明嫣也就小了不到一岁,恍惚昨日还是两个萝卜头拉着手在府里走,今日便大家都已及笄了。 “久不见你,信里听你说遇见许多事,如今可还好?” 沈明嫣鼻翼翕动,却不愿流下泪来,展颜笑道:“虽历波折,但终究化险为夷,好在,赶上你来上京。” “你们姐妹自上次分别,大约有许多年未见,想来也有很多话要说。她已在我们这逗了会乐子,我也乏了,你们姊妹自去说话吧。”姜氏瞧着这两个丫头亲近,便开了口。 年少时有能惺惺相惜的手帕交,对女子来说是人间幸事。往后嫁作人妇,便要相夫教子,困于后宅一生,那做姑娘时清闲叙话的日子便再不能有。 姜氏自然知道这些,因而瞧着她们,倒想起当年的自己,当然愿意多给她们些机会。 只两人都敬重姜氏,却也不愿就这么走了,倒还在此陪着吃了几块糕点,讲了一路到上京的趣闻。
姜筠的母亲家中经营酒坊,如今姜家的商队常与程家一道。原来她舅舅程吉是去市易司登记,这才不在府上。 倒是赶巧,正在他们来的这几日,市易司在清晏街东原先商会的所在挂了牌匾。如今凡到上京的商队,都要在市易司里登记,而后才能到市面上售卖货物。 直到瞧着姜氏果真乏了,沈明嫣和姜筠才从明园出来。两人自然直奔西园,到了沈明嫣的屋子,姜筠便如同回了家似的,再没个姑娘样子。 斜斜往榻上一倚,便开口道:“方才在姑祖母面前我还没敢问呢,如今你可是名人了,倒是怎么回事,还不与我说说?想是你那青梅竹马的好哥哥终于开了窍?” 沈明嫣叹息,姜筠不在上京,她信中又有许多事不方便细说,自然了解没那么深:“这成名又不是什么好事。” 她这才将这回上宫擢选前后之事,都与姜筠说了一遍,只是到剑风关那些经历时,才大半隐去。 姜筠最是个耿直之人,一边听那脸上的笑意便一边变少,待得听完,只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凭他天家便能如此吗?” 唬得沈明嫣赶紧将她拉着坐下:“嘘,慎言,慎言!” 姜筠坐下,却有些不忿地冷哼一声:“怪不得我到应松厅时,你那后娘,还有那个沈四一副幸灾乐祸又愤愤不平的模样,想必是见你得圣上喜爱,又见你诸事不顺,这才让她们如同犯了病似的。” 沈明嫣被她的话逗笑了:“若她们当真犯了病,大抵也是被你这张巧嘴给气的。” 姜筠摇头:“你就莫要打趣我了,你且详细说说,你信里说的那个,想让我帮你盘一处铺面,是怎么个意思?” 沈明嫣于是道:“这市易司才刚成立,如今也就上京有了些模样,若要推广开去,尚需时日,我若趁着这个机会在金州购入铺面,才好借办理事务支持市易司的由头,亲去金州。” 姜筠听着先还不懂,但又一联想她方才所说近月经历,忽然福至心灵:“沈姐姐,你胆子可真大。” 历来入上宫擢选者,无不是为了更进一步,甚至登上章台,偏沈明嫣这一番折腾,分明就是以新政作胁,想要离京。 这可是跟圣上对着干,旁的女子哪里会如此? 沈明嫣浅笑:“姜筠,我只问你,一个是在外头天地自由自在,一个却是在深宫之中困于牢笼,若是你,你选哪个?” 姜筠想了想:“自然是在外头逍遥自在才好。” 只是她话头又一转:“可分明有个更近的路子,你怎么不走?” 沈明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路子?” 姜筠一双明亮眼睛如狐狸般转了转:“若你嫁了人,自不必害怕奉贤殿读过后留在宫城,你怎不选?” “好你个姜筠!”沈明嫣作势便要打她。 姜筠连忙起身跑到一边:“好姐姐我错了,我知你想在外头广阔天地好生发挥,你放心,我收到信便在金州瞧了几处铺子,待我回去了便帮你谈成,最早八月,迟则九月,总之你奉贤殿读结束之前,必办妥了,如何?” 沈明嫣这才点点头:“那我就静待姜大小姐的好消息了。” 外头日头渐高,二人叙话倒不知不觉已近午时。只是过了这么久,倒不曾听闻程吉回来,姜筠玩闹了一上午,终想起正事来。 “这还是我舅舅第一次自己领着商队来上京,临出发前,我娘还告诉我到了上京不许贪玩,他去那市易司登记名册而已,怎么要这么久?” 沈明嫣听她这么说,也觉得似有不对,于是开口道:“既如此,不若我们去找兄长一起瞧瞧,倘若有什么事,也好拜托兄长照看。” 姜筠一听是这个道理,便点点头,两人这才吩咐家下人等备马车,一道往府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