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正园内。 用罢晚膳,小郑氏正与沈功成坐在一处,一边替沈功成按着脑袋,一边说着近来见闻。 说起这几日市易司的事,小郑氏一下来了兴致:“我听人说,郎君举荐的赵大人将市易司经营得井井有条,这一回,应该又有不少赏赐吧。” 沈功成笑笑:“那是自然,今日下朝,钱大人还邀我一道去吃酒呢。” “我父亲说,这一回你是功臣,昨日我回府里,大姐姐都不如我面上有光。” 沈功成仕途一路,多赖镇国公府提携,听闻妻子这般说,自然喜得将小郑氏的手捉住:“岳丈还说什么了?” 小郑氏轻笑:“自然是夸你。不过……” “不过什么?” “这市易司的事可还没完呢,我父亲说了,得提防着三爷。他如今一个武将,却为了平州的事东奔西走,赶明回剑风关时,定是要带去些什么的。此前他就阻拦赵大人,只是被国公府给摆平了,往后可不许如此。” 沈功成摆手:“三弟那人就是认死理,你不必在意,到时我劝着他,难不成他还能忤逆我这二哥的意思?” 小郑氏这才满意笑笑:“知道你最是能耐了。” 她一双眼睛转了转,便倚在沈功成身上接着道:“我父亲还提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圣上如今看重沈明嫣,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婳儿虽在宫里,却不受重视,你得想想办法呀。日后还指望婳儿能提携景儿呢,这眼见着姑娘一日大似一日,难道还和我那侄女似的,一直等着不成?” 说起这个,沈功成也发愁:“那圣上看不上,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这不是让你想办法吗?”小郑氏不满,“我不管,你若不管着你那女儿,到时我用什么手段对付她,你可别再插手。” 沈功成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到底收敛些吧,连大嫂都……” “她怎么样是她的事,我的女儿断不能再把我受过的苦都受一遍。沈功成,你最好不要忘了你这侍郎是怎么来的!” 沈明嫣自然不知,小郑氏遇见什么事都能把恨算到她头上。 她如今头有些晕,待眼睛重新聚焦,便见着烛火里,立着一个有几分熟悉的身影。 她原本是要去市易司找忙得还未下值的沈明晏的,只是还走在路上,但觉迷迷糊糊人就睡了过去,再醒来就是这么个地方。 她揉了揉眼睛,开口问道:“裴大人?” 那立着的人不是裴倾又是谁? “沈三小姐,得罪了。” 裴倾转过身来,在她对面坐下,嘴上说着“得罪”,脸上的表情却分外从容。 沈明嫣向两旁看看,那俩侍从她倒是认识,裴礼谢罪,名字和人一样怪。 “映冬和疏夏呢?” “睡着。”谢罪答话。 那名叫谢罪的少年沈明嫣在剑风关见过,前世也有过几面之缘,他一向话少,态度也算不得好,沈明嫣其实不爱和这样的人说话。 于是她便没答话,复又看向裴倾:“裴大人还在上京修了这样的密室?” “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还请沈三姑娘见谅。” “那不知裴大人有什么非常之事?” 裴倾没答,倒是门扉响动,裴礼和谢罪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沈明嫣也不知裴倾是怎么教的自己人,或许这“非常之事”当真重要吧。可对裴倾重要的事,能与她有什么关系? 裴倾抬手,将原本放在桌上的木盒推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剑风关一行后,沈明嫣倒有时不怎么与他见外。 大家都有把柄在对方手里,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还更节省时间。 裴倾未语,轻点了一下头示意她打开。 沈明嫣打量他神色,料想这不是前世,她并非皇后,裴倾也并不会将她怎样,这才抬手,小心打开那木匣子。 只是待那匣子完全揭开之时,她自己倒先愣了一下。 一支做工精致的珠钗,静静躺在木匣之中,显然不是裴倾这样的人应该有的,甚至出现在他的府上都让人意想不到。 那位裴大人可是两世里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若让人知道他手上拿着某个女子的饰物,恐怕明日上京城市易司的风头就要都被盖过去了。 而那珠钗,偏是她这个与裴倾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的。 “你为何会有……” <
> 怪不得她暗中派人寻找,映冬每每来报都是没有找到,原来这钗子在裴倾这里。他手里的东西,她的那点人脉怎么可能找到? “沈三小姐急中生智留下线索,只是脱困后未免大意,却让线索,差点成了把柄。” “裴大人的意思是,我得谢谢裴大人?” “谢倒不必,裴某今日贸然请沈三小姐来此,只是想以此物换回裴某之物。” 沈明嫣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这里会有裴倾什么东西,见他目光平宁却认真,才恍然回神,她手里还真有一样他的东西。 只是……沈明嫣垂下眼帘,分明是明白他的意思,却半分没有行动的样子。 “沈三小姐?” 他已保下沈家,虽然过程出了些意外,但在沈明嫣那里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裴倾不觉得沈明嫣会是个毁诺之人——尽管他觉得这样相信一个人有些可笑。 “原应归还旧物,只是我怕出事,东西并未带在身上。裴大人既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见我一面,想必明日此时,也可以?” 裴倾倒真没想到,她竟敢不随身带着。 他兀自笑笑:“是裴某没有考虑周全,既沈三小姐这么说,那明日戌正,裴某静候。” “裴大人。”只是沈明嫣却又忽然开口。 她从前还极少在他面前这样,裴倾于是问道:“沈三小姐可是还有其他事情?” “玉福庄背后,是不是四宝坊?” 裴倾敛了笑容,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沈三小姐为什么这么问,又为什么觉得裴某会回答?” “市易司才刚成立,表面如火如荼,内里有多少困难,想必裴大人比我这一介女子要清楚。” “所以呢?” “今日我与家中姐妹出门,在玉福庄喝到了一种新酒,名曰玉酿春。” 裴倾听闻“玉酿春”三字,其实已知道她要说什么,只是他从杜元良处得到消息,却又想知道此事在沈明嫣口中会如何。 沈明嫣见他不语,便接着道:“家妹姜筠自幼在金州的程记酒坊长大,对酒一向是极为敏感的。那玉酿春她认真确认了,就是前几日金州所来的商队售卖的桃花酒。” “这和沈姑娘问在下的问题又有什么关系?” 沈明嫣倾身看着他,一双眼睛明若星辰:“裴大人当真不知?” 面前这人智多近妖,沈明嫣才不信说了这么多他能不知晓。 裴倾看着她,那姑娘却也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安静了半晌,他才终于开口:“四宝坊铺面良多,玉福庄只是其中最不显眼的一个,商和玉是个成熟的商人,沈小姐如果是想抓他的把柄,倒有些难了。” “我自是没那个本事。”沈明嫣坐正了身体,“可这不还有裴大人吗?” 与虎谋皮不是好事,然在此事上,若裴倾不想市易司之举前功尽弃,还当真得同她一条战线。 那姑娘轻挑秀眉,竟有种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灵动。裴倾总觉得沈明嫣在避着他,可也不知是否剑风关一行让她瞧见他亦有可靠之处,似乎此回见面,她倒不像那般疏离。 不过也许,那也只是这狡黠丫头因未能归还他腰牌所行的拖延之举罢了。 裴倾笑了一下,如朗月映空,这屋内烛火都如同失了颜色,唯剩他一人独坐一般。 沈明嫣有些恍然,脑海中第一世于乱军中见到他的样子,忽又格外明晰起来。 她回了神,竟有些惊讶自己方才的放松。 “谢罪,送沈三小姐。” 她最后听到的,便是那人平静的声音,而后等她再醒来时,便已坐上了前去市易司的马车。 不愧是前朝逆臣。 沈明嫣轻按搁在她腿上的那个木匣子,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与那裴倾好好说着话,竟能放松警惕。 思及此,她忽然似感觉到什么,抬手将那匣子打开。 果然,里头的珠钗早被人拿走了,裴倾这是在提点她呢,那腰牌不回到他手中,她的珠钗便又成了他手里新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