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裴礼舔了舔嘴唇,心里大骂谢罪就会躲清闲,挑个好差事。 沈明嫣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此前也不见裴倾这样,难道这裴大人因市易司出事昏了头? 唯有丁六娘,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转了两圈,见沈明嫣低眉垂首,裴倾平静自若,于是道:“哎呀我懂,走吧姑娘,今岁新料子制的衣裳,才做出来的,定是合身。” 分明当过了六年皇后,此刻沈明嫣却有种回到年少时的感觉,她在那丁六娘的热情中毫无“回击之力”,胳膊又有伤,更让她只能任凭“拿捏”。 这丁六娘口中的衣裳果然过人。如今已是夏末秋初,暑气将过,这衣裳面料柔和,却又不似夏装般没有分量。想必正是适应早晚渐凉的天气。 下裙则绣穿花百蝶,很是经典的纹样,只是不知用了何种绣法,行动之间竟觉流光溢彩,似那蝴蝶都活起来一般。 丁六娘替沈明嫣系好了衣裳,很是满意:“这衣裳就得姑娘这样的容貌,才能相得益彰,姑娘这发髻有些松了,不若我再给姑娘重新梳妆。定能让你那郎君眼前一亮。” “他不是……” 沈明嫣还想解释,可丁六娘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只将她按在妆台前,便一番动作。 外头,裴礼瞧着这屋内堪称“流光溢彩”的衣裳,低声道:“公子既想买衣裳,清晏街上那么多铺子,何苦来这里。” 裴倾看他:“怎么?” “那丁六娘最爱银子,见是公子来了,必是要好好坑上一笔。虽公子不缺银子,可给那丁六娘……况且又是给沈家小姐买衣裳……” “觉得亏了?” “公子不是向来不吃亏吗?” “商和玉认识你我,不让她去,还能让谁去?” 裴礼当下就想说,可以让杜大人去,可瞬间连他自己都想明白了,那商和玉可是上京的大商人,想必凡是朝中为官的,没有他不知的。 沈姑娘却不一样,虽是侍郎之女,但在今岁上宫擢选前并没有什么名头,便是因近来圣上关心而被人知晓,终归是后宅女子,常人难见她容貌。 旁的女子自然也有这样的优势,只是若要与公子合作……裴礼一时还真想不到有谁能顶替沈明嫣。 也不知是不是剑风关时那位沈姑娘最终将虎符交到了他们公子手中,总觉得好像不知不觉间,这沈家小姐就成了公子的得用之人。 “想明白了?”见他不说话,裴倾便问。 裴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还是公子所料周全。” 两人话音方落不久,便听得丁六娘的声音传来:“我就说姑娘穿这件衣裳必定合适。” 裴倾抬头看去,便见沈明嫣从内间中走出来。 绛蓝百迭,裙袂绣穿花百蝶,不知是否是用了洒金料子搭配,行动时便流光溢彩,外罩天青绣月桂花广袖长褙子,颜色染得清透,如雨雾蒙蒙的江南。 沈明嫣又方巧是精致清冷的模样,与这一身衣服相得益彰。 只不知是否是丁六娘用了巧思,那一身冷调衣裳,偏给她配了一支暖玉银簪并珍珠插梳,生在一张清冷烟雨画卷里添了一抹夺人亮色。 于是那衣裳的冷意淡了,倒是姑娘眉眼盈盈,檀唇轻启,更勾人眼眸。 丁六娘越看越是满意:“只可惜姑娘不能留在我这铺子里,不然众人瞧了姑娘模样,我这衣裳还不得卖得脱了货。” 裴礼也有些看傻了。他当然知道沈三小姐生得漂亮,若不漂亮,怎会令圣上那样上心对待?只是他跟在公子身边,其实未曾认真瞧过什么女子,如今见了这等场面,才知原来沈家小姐好生打扮,当真如神仙妃子。 “这件不行。” 只这时候,偏有人煞风景。 沈明嫣一愣,怀着几分疑惑看向他。 那丁六娘误会也就罢了,裴倾难道不知他来做什么的?怎么还挑上了? 裴礼也转过头去:“公子……” 这都不行,还什么行?他毫不怀疑,沈三小姐如今的模样,只管眨眨眼睛,那些要和他们做交易的商贾,脑子便得转慢了一圈。 “这可是新货,满上京找不出第二件来……”丁六娘显然也有些意外。 裴倾却仍道:“我说了,这件不行。” 不知为什么,沈明嫣竟觉得他话里有些恼怒之意。可裴倾那人一向是和蔼可亲的模样,何曾与人恼过?他蛰伏上京良久,该最是懂隐藏情绪的道理。 丁六娘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住了,她轻咳了两声,便道:“知道
了知道了。” 沈明嫣不明就里,便又让热情的丁六娘拉着回了内间。 裴礼见人又进去了,才敢开口:“公子……这衣裳瞧着挺好。” “你可记得我们是为了做什么?” “要去见商和玉。” “一个女掌事,会穿行动如此不便的衣裳吗?” 裴礼这才恍然大悟,那衣裳分明是世家贵女才会穿的,商和玉往来多上京要臣,一眼就能看出来,还何谈什么买酒的女掌事呢? 裴礼不禁在心中默默惊叹,到底是公子,美色当前,却一如既往清醒,半点不耽误正事。 裴倾却看着沈明嫣进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半晌,方拿出两片金叶子,搁在了旁边的桌上。 裴礼有些惊讶,便是丁六娘,也不该一下给这么多,难道又是什么新的暗号? 他见公子没有要说的意思,便很有眼色地没有开口问。 只等着沈明嫣又换好了一身方便些的衫裙,几人方从丁记出来,再一次登上马车。 把人送走了,丁六娘回身,刚一进屋,便瞧见了那桌上搁着的两片金叶子。 “呦。”她暗叹一声,将金叶子拾起,两片互相拍了拍,听着悦耳的声音面露笑意。 倒不见裴倾给哪个姑娘花过这个大价钱,这可有趣了。 宫城,御房。 下了早朝的祁珩神色算不得好,这几日市易司出了事,先才那股反对新政的风便又刮来起来。 按他与裴倾的计划,这市易司立住了,其后便要度量田亩,重定税务,这一应都是一起的,想必正是想到这后手,如今那些占田囤粮的富商贵族才会铆着劲闹事反对。 “圣上,李大人回来了。”添宝进得屋来,低声回禀。 圣上想事的时候不爱被人打扰,他在天子身边良久,自然清楚。 屋内安静,添宝也不急,只垂首等着,待昏昏欲睡之时,才听祁珩终于开口:“让他进来。” 李况走来进来:“见过圣上。” “市易司的事处理好了?”祁珩没有抬头,开口问道。 李况如今也有些摸不准这位帝王的意思,只能有什么说什么:“出了意外,沈三小姐受伤了。” 这事祁珩自然已知道了,明镜司有专门的探子,会在李况回来前便递回消息。 “然后呢?” “裴大人出面,最后由大理寺将所有带头闹事之人带走,关入大牢待审。沈三小姐,被裴大人带走了。” 李况说完,小心抬眼去瞧那位帝王的反应。祁珩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目光,只是这御房内压抑的空气,让人知晓这位帝王心情算不得好。 “可知他们做什么去了?” 李况连忙垂下视线:“微臣离开时,只见那两位在一处,后来收到消息,沈三小姐上了裴大人的马车,不知商议何事。已派人跟着了。” 祁珩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前来回禀的李况。 他近来又做梦了,梦到沈明嫣穿着华丽宫装,与他一同参加宫里的中秋宴会,还梦到沈明嫣为他添酒,朝他浅笑。只是那梦光怪陆离,转眼便是沈明嫣坐在冷宫之中。 若以卜大人所说,他所梦乃事过去之未来,难道是因他将沈明嫣打入冷宫,这一世她才会躲着他吗? 可沈明嫣难道也会做这样的梦,知道从前的结局吗? “圣上,可要微臣再派几人,查清他们所做何事?”李况见祁珩没有开口,又问道。 “不必了。”祁珩断然回绝。 他自然知道裴倾要做什么,毕竟那是他与裴倾商议过的,只是裴倾为何要将沈明嫣带上,他却不知。 自他为皇子时,便与裴倾相识,两人又有许多想法如出一辙,说为知己也不为过。难道他要为了一个女人,旁生二心? “让你的人不要暴露,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都要事无巨细告诉我。” “微臣明白。”李况凛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