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上场的是,许闻音。” 听到报幕,许闻音放下手里敷着头部肿块的冰袋,走到冰场入口,脱下冰刀套。 因为刚刚六分钟练习的时候跳摔了,撞到挡板的头肿了起来。工作人员再三确认她能上场考级之后,把她的上场顺序挪到了最后。 休息时间是多了许多,但也导致现在她脚下的冰面纵横交错,布满之前选手滑行、跳跃、摔倒的痕迹。 “她的节目是《睡美人》。” 许闻音把头搭在胳膊上,合上眼睛,做出入眠的起手式。普通人穿不出来的嫩粉色,却衬得她皮肤如牛奶般白皙。 天边的朝阳为大地染上了颜色,初生的小鸟仰头,发出了一声婉转的啼叫。长笛的音色轻盈雀跃,音符模仿着小鸟的上下跳动。许闻音的眼睛闪闪发光,映着天空的蓝与云朵的白。 她的《睡美人》编排由三幕组成,第一幕《蓝鸟》。 蓝鸟,西方传说中快乐和希望的化身。冰面上滑行的她张开双臂,仿佛在无边无际的蓝天里飞翔。 2f+2t,她的连跳如鸟儿的羽翼掠过水面,轻盈而自如。 呼,还好,落冰时本以为要歪,但膝盖深蹲,硬是站住了。许闻音提着这口气不敢放,继续踩点跳下一个3t。 她这段时间没有落下在野冰场上的练习,3t的收紧很快,落冰极稳。 但滑出时,冰刃恰巧卡到了一个冰坑。压根站不稳的许闻音干脆再次点冰,直接续上了2t。 3t+2t连跳! 连跳是成功了,但节奏也被打乱得一塌糊涂,后面原本跟着的2a完全没有时间做……许闻音一边想着,脚下不停,踩着节拍,在音乐衔接的气口做了一串旋转。 头上的伤口突突地跳,旋转让导致她眩晕不止。和着气管里的血腥气,许闻音咽下欲吐的恶心感,挂起一个柔美的微笑,进入第二幕《公主变奏》。 她是八音盒上,万千星光照亮的小公主。精细的手部动作卡上小提琴俏皮的跳音,有着珍珠落在桌面上“哒哒”声莹润又清脆的质感。 手指前递,刀刃在冰面转过一个巨大的弧线,3s起跳! 但她腿一软,竟只跳出了个2s。 许闻音大口喘气,肺里像是要烧起来。按节目编排,马上她要接一个三连跳。 愿望是美好的,赛场上还是要现实一点。体力不支硬跳三连跳,十有八九要摔。 她直接把三连跳空成2f单跳。舍弃接下来的所有衔接动作,在小提琴蜿蜒向上的半音阶中滑过半场,积攒了足够的体力,才跳出2f+2l+2l的连跳。 跳完的眩晕中她恍惚。啊,节目前半段,自己好像空了一个什么来着? 管弦乐奏出辉煌的第三幕《玫瑰柔板》。许闻音脑子里一片空白,全凭肌肉记忆接了个2lz。 女单节目规定的个跳,此时已经跳完了5个了,多余的跳不计分啊!她刚刚到底漏了什么?许闻音心里焦急,脸上却还要保持如蜜糖般甜美的笑容。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达官贵人们翘首以盼公主的出现。绚烂华美的音乐中,养在深闺的公主首次亮相,犹如玫瑰一瓣瓣盛放,高贵而不失天真,典雅又娇美可爱。 许闻音随着音乐一个转身,放弃了探寻自己的记忆。她换了个思路开始想:她是谁?她在哪?她要干什么? 她在考级,考8级需要跳3t,3s和2a。3t肯定是跳过了——那就直接跳3s和2a! 又一个转身,公主裙袂飞舞,漂亮地跳了个2a。 许闻音踏起定级步法,尽显少女的婀娜与曼妙,这在舞剧里的情节是公主与四位异国王子的见面舞。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挡板外的带笑的狐狸眼。再一个转身,那里却空无一人。 羽生结弦在看着自己吗?许闻音心头一跳。教练,我有按照你说的认真练习哦! 少女双腿呈微微“八”字高高跃起,在空中迅速收紧转动,稳稳地落在了冰上:3s跳跃成功! 在宏大的管乐中,以一个简单的踮脚开始蓄势,她整个人如同一根紧绷的弓弦,猛地用力手臂发力向后倒,带动背部弯曲到与冰面平行的程度。 对柔韧性要求极高的仰燕式旋转! 轴心固定,柔美舒缓的旋转之中,许闻音憋着一口气,勉力坚持着。 5,6,,8。她压抑着无孔不入的恶心和疼痛,心里默念着旋转的周数,接上了侧燕旋转。 1,2,3,。提刀拉起水滴贝尔曼。 1,2,就快
了,就快结束了,3,…… 定格pse上的许闻音几乎要维持不住自己的笑容,她的眼前一片模糊,生理性的泪水充满了她的眼眶。 最隆重的音乐也压不住掌声,裁判和围观家长纷纷鼓掌。考级冰场里,大家都会礼貌性地鼓掌,但这次掌声来得热烈而凶猛:许闻音的玫瑰公主征服了所有人。 “怎么不动了?”工作人员边用力拍掌边疑惑,“不会是滑迷糊了吧?” 太痛了,太晕了。剧烈的耳鸣汹涌而至,许闻音甚至听不清音乐停了没有,只能惶惶地呆在end pse上。 待工作人员上场查看情况时,她像一只破布娃娃,失力坠落在冰场上。任由别人把她抱起,扶到休息区,灌了几口温水。 人群里,温润公子的狐狸眼透着关切。 羽生结弦这个ai还蛮……怎么说呢,系统设定得很到位啊!虽然他并不能在现实里做什么,但这样露脸关心一下,心里就暖洋洋的。 不知道他会不会夸自己呢?还是会嫌自己跳劈叉了好几个跳…… 许闻音双眼微阖,嘴角露出一丝甜笑,迫不及待地想睡过去,回到虚拟冰场听羽生的评价。 但她的美梦被自己的正牌教练打破了。朱明丽着急忙慌地把自家学生摇醒:“音音啊!你发达了!省队队长点头让你上队了!” “停停停,教练,我头刚跳伤了,晃不得。”许闻音被摇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朱明丽动作马上小起来,她拍拍许闻音的手,讲起了刚刚的事情。 花滑考级一般是家长陪着孩子在休息区,教练们则一窝蜂地凑到裁判那边等成绩。省花滑队一向都很重视高等级考级,虽然不当裁判,但场场围观。今天朱明丽则干脆拦住了省花滑队长,安利自家学生之余,答复了他一堆关于许闻音的问题。 “江队长说啊,你这成绩进青年队是顺理成章,让我来问你的意见呢!”东北大妞兴奋又热情,“快,把你身份证拿来登记,咱今天也是教出省队选手的教练了!” “……其实,我爸妈不让我考级,是我硬要来的。”许闻音虚弱地说,“身份证在家里。” “啥?”朱明丽懵了,马上心疼地抱住她,“音音你不容易啊,你父母……咋能这么不上道?” 二人收拾东西,直奔许闻音家里。出租车门一开,朱明丽把许闻音一把拽下车:“别睡啦!回家再说。” 很想去见羽生结弦,却被兴奋的教练一路唠叨导致一分钟都没睡着。许闻音幽怨地瞟了一眼教练。 “音音妈妈,你可不能阻着孩子的前途啊?”踏入家门开始,朱教练的炮火就开始喷射了。 “你把我们音音怎么了?”妈妈则是第一时间接下了许闻音背上的包,又注意到她脑门肿起来的血块,“这……疼不疼……” “你还好意思问呢,孩子考级,你们家长一个不在!孩子以后争气了,你们家长可别赖着她啊!” “教练,话不是这么说的。”妈妈虽然保持着对教练的基本尊敬,却也看不惯她趾高气扬的样子,“音音今天考级是不是没过?咱以后不学了!” “嘿,可让你失望了,她今天不仅考级考过了,还直接进了省青年队。”朱教练搂着她的肩膀,满脸与有荣焉,“以后她学不学、在哪学,你和我说了都不算,归队长管!” “省队?省队包分配工作啊,还是包以后养老?”妈妈嗤之以鼻,“是不是退役以后还要出来当教练啊。” “你——”朱明丽目眦欲裂。 眼见两位东北女人快要从嘴皮子干架发展成物理火拼,许闻音不得不出声止住话头:“妈妈,我头疼,帮我煮个鸡蛋滚滚?” 先支开妈妈,许闻音仰头对教练说:“就算进了省队,我也不会放弃学业的。6月要中考,最近的重心还是会偏向学业。” “你一个练花滑的,不上普高,难道想跟那群肌肉男的混职校啊?”朱明丽反而一脸不解,“对了,你想上九中或者哈师附的话可能不行,离冰训中心太远了。青年队队里一般安排上三中。” “三中?”妈妈迅速从厨房探出头来,“是最好的那个三中吗?” “咱冰城也没有第二个三中吧。”朱明丽嫌弃地看了妈妈一眼,“只能是老校区啊,新校区太远了。” “老校区好!老教师多,教学质量更高!”妈妈热情地回应道,“哎呀,朱教练,刚刚多有得罪……” 无心插柳,考上省队顺便直升了全省最好的三中。两位女士握手言和,许闻音也终于能放松下来,任自己陷入睡眠。 虚拟冰场水雾缭绕,和煦暖光照下,仿若身处远山遥
泽之间。一阵风吹开少年额前的碎发,他睁开狐狸眼,眉目间风流如画。 “今天的表现非常不错。” “是吗教练!”听到他的肯定,许闻音心里甜津津的,“接下来我会努力拼一把,看看能不能去青年组大奖赛!” 青年组大奖赛比赛一般每年8月开始。许闻音已经是省队成员,只要通过全国选拔赛,就可以去参加这些国际比赛了。 “只是进青年组大奖赛,不是进总决赛吗?”他清冽的嗓音拖长了调子,“我的学生,可不能太差劲啊。” “要知道,大奖赛总决赛的话,青年组和成年组是在一起比的哦。”意气风发的少年展眉一笑,眼里光芒灿如冬夜的繁星,“要不要在索契见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