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陌生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总是会很开心的。 更何况徐栩还有种莫名自来熟的属性，即便久别重逢，寒暄几句后那种滞涩感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他们在前往郊区的车上聊了聊彼此近况，徐栩可比她忙多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出外勤没停过。宴清边听边打量这个絮絮叨叨的糙老爷们，确实又黑了点儿，看上去更精壮了，就算穿着宽松的飞行夹克也能感受到隐藏其下那起伏的肌肉线条，以及浑身散发出来的蓬勃热意。 就算宴清这种对温度变化不敏感的体质，也能感受到他像个小太阳似的热烘烘的。他好像天生就比别人体热且精力旺盛。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困，但是一靠近徐栩她就莫名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他实在太话痨了吧…… 宴清打了个哈欠。 “我就猜到你会来，”明明是个低音炮，正常说话的时候磁性得可以迷倒很多声控，但偏偏一开口就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有种不符合他外貌的热忱，“——上头说这次任务很危险，要借调个特殊人员来帮忙，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果然让我猜对了。” 宴清撑着脸颊懒洋洋地看着对方，似乎在笑，“徐队长，猜我会来和你在这里，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她开玩笑的语气，徐栩却一顿，随即很快嘿嘿一笑，“那我可是知道宴清妹子实力的，你要是真来帮忙，我心里就稳了一半儿。” 她挑眉，“这么久不见，你夸人的功力更上层楼啊徐队。” 徐栩摆手，“嗨，你是不知道，本来大家其实不怎么看好特调员……上回不也请了个什么很厉害的专家嘛，结果也栽了跟头，到现在都没收到了个信儿。已经派去两拨人了，一个消息都没传回来，如果不是实在没招儿了，也不会提前启动计划。” “一般人还真不能干你这活儿。他们怎么说来着……‘红栾山那边出了个奥特曼，一拳一个小怪兽’。哈哈哈，我一听就知道是你。” 宴清，“……”这群人平时都在聊什么奇奇怪怪的话题。 她倍感无语，忽然察觉到一束窥视的目光，抬头看向前视镜——前排正偷偷摸摸看向这边的几个兵立刻收回了目光，眼观鼻鼻观心一脸严肃。 “他们没恶意，就是对你好奇。”徐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怕她产生不好的联想，解释道，“大伙儿也是第一次和感染者合作，很多人都听说过你，还有不少你的小粉丝呢。” “……啊？”宴清是真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感染者？她？这有什么好“粉”的？ 看出了宴清眼里的震惊，徐栩笑道，“咱们都是很慕强的。你一个小女娃子，身体柔柔弱弱的，没有任何受训经历，不仅抗住了变异不说，还救了我们很多人。能从那种状态里恢复过来，被队伍收编，体能成绩门门第一，提前出任务成为特调员……宴清妹子，你不会以为你这样儿的有很多吧？” “……徐队的消息还挺灵通。” 徐栩哈哈大笑，“平时也没别的事儿干，大家伙就偶尔聚一起聊聊天，聊多了就知道了。” 宴清是个不爱主动打听的人，对于他说的这些全然不知，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最近……出的任务很多吗？” 徐栩搓着下巴想了想，“倒也还好……我们主要负责的就是中海区这块儿，首都么，管控得严，处理得也快。除非警力不足把我们往外调，或者遇到特殊事件了。” “我有个同伴说我的身体数据排行第三，你知道第一第二都是谁吗？” 徐栩笑了，“怎么，有危机感了？” 宴清大方承认，“小小的虚荣心嘛。” 徐栩倒也不瞒着，“据我所知，第二个就是那个会隐身的巨型感染者，你应该也看过视频了吧？当时军队都出动歼20和99a坦克了……要不是靠着装备先进人力多合伙把他拿下了，还不知道得增加多少伤亡。” 天空和陆地之王都来了，一架歼20价值快亿,一辆99a坦克大约两千万人民币，不谈有没有损失，这重视程度就不一般。更别提培养优秀的飞行员和驾驶员：精英才是战役中最无法估量的财产。 更何况无辜遭殃的人民。她虽然没有参与，网上也没有视频流出，但能想象到当时场面的悲壮。宴清心里叹了口气。 “那第一名呢？既然都有数据了，肯定能管控得好吧？不能再逃出来伤人了吧？” 说到这个，就连徐栩都沉默了片刻，继而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保密级别的人物，我这个级别的兵哪能碰到……传言倒是不少，有的说年纪还很小，有的说是哪个大佬的后代，虚虚实实的。烟雾弹嘛，听听热闹就行了。”
宴清哦了一声，老老实实不再问了。 徐栩看了看她狗啃似的短发，忍不住上手摸了摸，被她瞪了一眼后又快速收了回来，贴在腿边的手指来回摩挲，似乎是被刺挠到了有些痒痒的，嘴里安慰道，“嗨呀，第三名已经很不错了……我上学时候连前三十名都没进过。天生不是这块料，强求不了。” “哦？你们班上多少人？” “三十五。” “……” 宴清被他这别出心裁的安慰方式逗到了，“幸好你不是我的学生，不然多少得成天追着你做家访。” 当然，也幸好不是初高中老师。否则做家访都算是轻的。 聊着聊着就到了救助站附近。 随行的一共有两车人员，一队全副武装的特警，一队专业医护人员。由于之前无人机检测到了生物痕迹，所以进救助站的所有人都需要穿上军用核生化防护服。这玩意虽然隔离效果极好，但缺点在于非常笨重，不方便行动。安全考虑，宴清徐栩和几名特警加医护人员作为第一队，先进去探探路。 原本她还奇怪既然有无人机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进去录像，后来才知道这里似乎出现了一种特殊磁场，无人机没深入到内部就失去了信号。 ……难怪会一直来派人调查。现在人也失踪了，生死不知，确实很让人头疼。 一行人在救助站外面穿好了防护服，为了记录事件发展，宴清在身上挂了个随行摄像头。 徐栩递给她一个耳机，“呶，有人要和你说话。” 宴清很疑惑，“是谁？——不是说进去了就没信号吗？” 徐栩，“好像说认识你……哎这事儿谁都说不准，先戴着吧，有用当然更好。” 宴清在听到那句“认识”之后就预感不妙，在戴上耳机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清冷嗓音后，这种预感立刻就变成了现实—— “宴清。” “……你好，周舟。” “我很好。” “……” 尴尬的沉默。 还是她先开口了。 “你不是还在训练呢吗？怎么就跑来指挥了？”宴清问，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和她一样被抓了壮丁。 这么危险的任务，不应该让苗教授这种级别的人物来坐镇才对吗？ 像是知道她憋在心里的疑问，周舟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原本来的人应该是苗老师，但是收到你的报告后，她去处理白蛇事件的后续，让我过来帮你。” “……苗老师？”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我修过苗教授的课，她是我大学时期的导师。” 嗯？还有这层关系呢？ 她好像突然有点明白周舟为什么这么“关注”并且了解自己了。 可宴清还是有点奇怪，“那为什么会是你呢？——哦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点好奇。” 这次那边沉默了更久。 “她说我需要像你学习。” 宴清，“……啊？？” 周舟缓缓开口，“苗老师告诉我，数值上的高智不代表任何东西，反而让我变得一叶障目。” “她说我作为脑力型感染者，不适合朝团队智囊方向去培养。因为智囊需要顾全大局，但是我，我不够格。” 她想起苗教授当时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你太关注变异这件事本身了，小舟，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再厉害的病毒如果失去了宿主，那它什么都不是。” “人，才应该是我们的未来。” “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不如就从你身边的队友开始吧。” 她因为苗老师的话沮丧了很久，百般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德高望重桃李成蹊的苗老师，会额外喜□□清这样平平无奇的人。就像她很难理解为什么夏至会和宴清变得慢慢亲近起来一样。 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让自己学习？ 除去苗教授忙于处理白蛇事件后续，想要弄明白这个问题答案也是她选择来此的主要原因。 “那好吧，”既然如此，宴清也没什么好再问的，她整了整耳机，穿好防护服，对探路的小队比手势说道，“我先进去看看，没问题了你们再进来。” 大家齐齐点头，徐栩尤其高喊了一句，“小心点儿啊宴清妹子！有什么危险赶紧出来！别逞强！” 大老爷们儿唠唠叨叨的……她忍不住心里吐槽，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后，
然后用力推开了救助站的大门。 在他们到来之前，整个救助站都没有任何动静。这里原本是座老旧的体育场，后面被改造增加了棚顶和天花板，大门是沉重的不锈钢。她第一次推没推动，虽然没有上锁，但是感觉到门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抵着，于是第二次又用了些力，能听到有物体被慢慢推开在地上摩擦的沉闷声响。 这声音让她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只是沉重的防护服隔绝了大部分感官信号，她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判断出门后是否有危险隐藏。 只有一条小缝，为了方便大家进入，她不得不再次使了使劲……感觉到门受到的阻力愈发沉了，好像随着门越来越开都被推搡到了一起，越往后越费劲。 等到宴清终于用蛮力把大门推开，里面的场景缓缓映入眼帘……大家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尸体，数不清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 里面的空气非常浑浊，肉眼可见地漂着一些絮状物，多日的闷闭让里面的空间仿佛都发酵成了一种老旧的褐黄色。 不仅如此，这些尸体上都长着奇形怪状的真菌，有的已经被白色的菌丝全部包裹。有的身体表面并没有明显伤口，但已经气息全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她感受到的那股阻力……就来源于门口堆砌成山的尸体。 全都面目狰狞，大张着嘴，拼尽全力地伸长了双手，惨白的指尖似乎是想抓住什么。身体的方向都朝着大门，宛如万人朝拜，又宛如奔向绝境中唯一的出口。 不锈钢的大门背面，满布抓痕，一条一条，浸透了血色指印。 所有人都惊呆了，面露骇然。 整个救助站，遍布尸骨，满目疮痍，一片死寂。 …… 宴清站在门口沉默了很久。 除了一开始猝不及防的受惊，恐惧，再到现在渐渐平静下来，看到这宛如尸山的场景，她忍不住闭了闭眼，发出一声怅然叹息。 眼前的一切过于惨烈，已经能够想象到他们生前的悲壮和绝望。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所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全部身死，传不出消息，甚至连逃都无法逃出去？ 如果是一个感染者，却绝不可能出现如此惨状的，连10号都无法做到。 “到底怎么了这是……”一个医护喃喃开口，“到底是谁干的？” 没人回答。 宴清伸出手，捏住了空气中的一个漂浮物，拿到摄像头里细细观看。 很细小的一片，边缘带着焦黑。 “这是什么？……感觉不像我见过的孢子？” 因为尸体上到处都是蔓延的菌丝，鉴于无根藤的前车之鉴，她不得不怀疑这桩惨案和什么变异的蘑菇有关——她讨厌蘑菇。 那边似乎也在观察，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不是，这是烧焦的织物。” “……啊？”她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回答，“织物？……你是说有人在这里放了把火？” 那边没有说话。 宴清捏着那片残留的纤维看了很久，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你看过《最后的生还者》吗？” 周舟一顿，“你想说什么？” 宴清，“你看这些尸体，很多都没有明显的伤口，只有一些长出来的真菌和丝……你没想到什么吗？” 周舟沉默了。她在思考如果苗老师看到这一幕会怎么说。 “失败的寄生？” 宴清有点无语，“什么……你难道不是应该想怎么救人吗？——既然没有致命伤，那有没有可能还有人能活下来，如果病毒还没完全侵占身体的话？” 周舟断然否决，“没有人能在这种环境里存活下来。” 她看着摄像头里污浊飘黄的环境，以及那一具具姿态扭曲的身体，沉默片刻。 “就算活下来，也绝不可能还是‘人’。” 宴清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确认没有更多危险之后，示意大家进来。 门口处的尸体太多了，能够想象当时事发时有多少人绝望地想要从这里冲出去，却被冰冷坚硬的大门拦住……可是为什么呢？ 出事了难道不是应该第一时间进行人员疏散吗？怎么会反而关紧大门，把无辜的人都锁死在救助站里面呢？ 宴清越想越不对劲，直到往里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衣服。 是一个穿着相同防护服的人。 她连忙走过去，将对方翻过来一看，霍然一惊—— 防护服的胸口处已经被撕
破了一个大洞，有细细密密的菌丝从里面蔓延出来。她像婴儿一样紧紧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已经认不清五官了，面容枯槁绝望，仿佛被吸干水分的花。 宴清缓缓放开手，干瘦的身体缩在宽大的防护服里，像是一座沉重而无言的坟墓。 她环视一周，发现了好几个穿着防护服的尸体，想必这就是之前来的那批医护人员了……竟然都死在这里了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保护自己的姿势……难道都没有想过向外界求救吗？ 宴清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感觉到太阳穴那里血管怦怦直跳，心情复杂难言。 旁边的医护人员已经开始切开尸体皮肤进行取样。令人震惊的是，所有尸体都仿佛萎缩了，连血都已经不再流出，只有暗红色的干巴巴的组织，像是风干的蜘蛛网一样空荡荡挂在那里，里面缠绕着无数细密柔软的菌丝，还在缓缓蠕动，乍一眼就像是某种活着的神经组织。 医生惊讶了片刻，随即好奇地切了一片菌丝下来，封管保存。 菌丝微微抽搐了一下，无人注意。 “喂，周舟，还在吗？”宴清试图和那边的队友联系，可越往里走信号越差，和徐栩说的一样。大概这里确实有某种特殊的磁场……她喊了几声没回应后，只能无奈地放弃了。 现在只能靠自己了。她招呼着那边的徐栩，“有什么发现吗？” 徐栩小心翼翼地从医护人员的尸体上拎起一个手机，很完好，还有电，屏幕一按就亮。而且没有特殊的锁屏密码，一打开就是结束录像的标语。 宴清眼前一亮。 在其他医护人员忙于采集样本的时候，宴清和徐栩找了个能落脚的地方，点开最新录入的视频，仔细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