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金京。 夜总会的门口衣香鬓影、灯火通明,茹苑的汽车停在对面的暗巷。 车里是承箴和画声,当然,他们并不是来玩的。 副驾坐着的人叫继荣,是画声当初在戏班的师傅,对她照顾疼爱有加。 继荣师傅是画声一出门首先去找的人,自然不是为了叙旧:继荣对金京的熟悉程度不可谓不深。 此刻,车里的所有人都盯着夜总会门口,继荣告诉承箴:“这是金京最大的一家夜总会” 也是巧,继荣才说完,就见远处驶来一辆汽车停在夜总会门口,刚停稳,就见门夜总会的周经理快步跑过来替来者开了车门。 下车的是个中年女人,她简单四下看了看、便在周经理和众保镖的簇拥下进门。 继荣看清了她的样子,便回头说着:“那个就是程鹭雪,唯一的女经理,这个夜总会平时就是她交给那个姓周的经理在管。” 承箴默默点头:“程鹭雪什么背景。” “她是程修明的嫡亲姐姐。” 承箴有些意外:“修明哥?即然是他的姐姐,怎么会帮着陆家在做事?” “这事儿说来话长,不过在金京也不算是个秘密了。程家两姐弟本来都是在上官府上长大的,这个程鹭雪一心一意就想当上官先生的女人,后来真的嫁了他,居然当上了夫人,当年她和上官先生成亲的时候还是很轰动的,只可惜好景不长,她也是个要强的女人,八年前,主动提出了离婚。” 承箴愈发惊讶:“离婚?她曾经是上官夫人?” 继荣点头:“嗯,她也算是金京独一份提离婚的女人了,更何况还是对堂堂的上官易之。这个女人,很不简单!当中可能又发生了什么,总之,程鹭雪居然就投靠了陆家,跟陆家一起做生意。” 承箴想了想:“那么,她和陆子漓关系如何?” “亦友亦敌。”继荣答着:“若说关系嘛,女人终归是女人,关键时刻摇摆不定。不过,那天画声传了条子过来,我就又差人多少打听了点儿,说是程鹭雪最近跟季震宇走得很近。难保她没动夺了陆家产业的心思。” “季震宇又是谁?”承箴问着。 “是陆家老爷最早的左膀右臂,但你也知道有句话叫功高盖主,或者说,他自觉可以功高盖主。他跟陆子漓之间更是明争暗斗,谁也不会服谁。” “所以说,陆家不是铁板一块。”承箴一语中的。 他明白,虽然自己目前没能力跟陆家斗,但只要借助上官易之的力量,局面就有可能逆转。 他不会再任由任何人欺辱,这是他给自己的承诺。 与此同时,大漠西煌同样暗潮汹涌。 石天在魔鬼城设宴款待陆子漓一行人,同时也算饯行。 所谓的宴席,西煌大漠自然比不得金京那般的物资充足,不外乎是大堆的篝火、香气扑鼻大块的烤野味,大碗的美酒。 陆子漓在扎马驿站可以占主动不被灌酒,在这里就难了。 石天是长辈,又是海量,极喜能跟他对饮的人,左一碗右一碗的非让陆子漓干掉。 陆子漓心里暗自叫苦,脸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只有硬着头皮举起碗喝了一口,却没想到这酒的味道完全不似扎马驿站的凛冽,反而似玫瑰的芳香甘甜,又混了些葡萄味道,煞是好喝。 心念一动,回过头对伺候在身后的阿远说着:“把这个拿一小壶给苏姑娘,再拿点吃的。” “苏姑娘不晓得去了哪里。”阿远挠了挠头。 陆子漓笑了笑,“她还能去哪儿,定是缩在帐篷里。外面是男人们的世界,而且是喝醉了的男人,以她的警觉劲儿,肯定不会让别人注意她。” “是哦。”阿远点头,“少爷想的周到,我这就去。” “嗯。”陆子漓简单应了,目送阿远跑去帐篷区便接着跟石天喝了数碗。 酒香甜的让他也忍不住小小的放纵了下,以不醉为最终结果便好。 没一会儿,阿远又跑了回来,俯在他耳旁说着:“少爷,苏姑娘没在帐篷里,倒是没走远,在魔鬼域窟转悠。” 陆子漓点点头,心道倒是小瞧了她,居然敢在这个时辰去魔鬼域窟转悠,不怕? 想了想,便拉着程修明去敬石天,稍转移了石天的注意力,自己便抽身站了起来,拿了小酒壶慢条斯理的走向魔鬼域窟。 魔鬼域窟是这片魔鬼城里几座呈圆环状分布的石洞窟,也是魔鬼城中心所在,到了晚上风呼啸穿过的声音也最大、最恐怖。 沿路荷枪的守卫都知道了陆子漓的身份,也不拦
他,客气的点点头而已。 陆子漓也不急,一个窟一个窟的找,反正一共才有五座,早晚会找得到。 一、二、三、四……前四座都没有,陆子漓走到最后一座洞窟,看来这是最大的一窟,也是最美的一窟。 白石山经年累月的日晒风吹泛了光润的黄,窟壁上洞眼格外的少,反而全部集中在窟顶,竟像大眼儿的筛子一样敞着。 漏出来的月光星星点点遍布窟底,也不知道是因为沙粒的反光还是洞壁的折射,整个洞窟之内竟像是釉了暖色的细瓷,不需要火把也足以将里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里面的人,自然是静水。 她换了身干净的素白裙,背对着窟口,仰头站在窟中间。 月光从她乌黑的秀发流泻而下、染了绣裙、染了裙摆、染了沙地。 她又像当日在漓园的树下那样,手掌摊开向上,纤细的手指轻动着,让月光透下绕出不同的光影。 原来一个人的美丽根本无需以任何证明,她只需要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好。 而她转过身,看到了陆子漓。 陆子漓有那么一瞬间有些莫名的后悔来了这里,好在瞬间已经代表着转瞬即逝。 他走向静水,递上手中的小银壶,“尝尝,还不错。” 静水接过银壶,打开盖子闻了闻,摇头,“我不喝酒。” “这酒很香,玫瑰和葡萄汁混制的,不会醉人。”陆子漓说着又站近了三分:“不过……人会不会自醉,我不敢保证。” “少爷醉了吗?”静水语气不卑不亢。 “有点儿。”陆子漓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静水。 她脸颊上的肌肤晶莹剔透,没有一点瑕疵,如同上好的玉,陆子漓犹豫片刻,直接说着:“静水,我在想或许回到金京之后……” “少爷别忘了承诺。”静水直截了当的打断了他:“回到金京后,送我回茹苑。” 陆子漓眼中的热烈窒了窒,薄唇扬出一抹嘲笑:“茹苑就那么让你留恋,或者……因为纪承箴?” “就是因为纪承箴。”静水答的果断。 陆子漓怔了下,沉默片刻,语气带了三分薄薄的怒气:“丫头,说话不可太满,若是你完全不喜欢……怎么会把那条浅碧绣裙又拾了回去。究竟是因为你太喜欢那裙子,又或是因为那裙子……是我送你的?” “我喜欢什么?少爷在暗示什么?如果你活了十七年,只收到一次生辰贺礼,想必你的做法也跟我一样。”静水的回答愈发坦然。 答案却是陆子漓的意料之外:第一次收到生辰贺礼?怎么会…… “陆少爷,你看的没错,我的确把裙子捡回去了,并且补好了、收进箱底。我会好好珍藏它,爱惜它,就因为这是我唯一的一件礼物。”静水一字一句的说着。 显然,她并不打算顾忌什么、隐藏什么:“那裙子属于我,有我的颜色,我很喜欢,那样上好的软缎和绣工,摸起来那么柔,让人的心都跟着软了。 我跟承箴最惨的时候讨过半年的饭,能吃个半饱就算幸运了,从不敢奢望会摸到这样美的绸缎。 可能你觉得能否收到生辰礼物是微不足道的,我也知道这件绣裙只不过是一件物品、可以用来藏好银票、不让人怀疑的物品。 所以你毫不犹豫的撕毁了它,丢在地上任着骆驼踏上去。 我不一样,我珍惜它,就像我珍惜跟承箴十七年的共同经历一样。 陆少爷,您人在江湖,想必对儿女私情看得极淡了。 对你来说,只要有钱就能买到女人,何必还在乎我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丫头。 所以请在回到金京之后送我回茹苑,我不会再做让您有所误会的事情。 关于那绣裙,我的确喜欢,却不是因为你,完全不是。 这酒再好喝我也不想尝试,多谢。” 说完,银壶还给陆子漓,欠身施了个旧礼,转身便走。 陆子漓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捏着银壶的手却现了青筋。 静水从他身边走过,平平静静的,头也不回。 她说她喜欢那条裙子却不在乎送她裙子的人。 她说珍惜十七年的经历,却讽刺他只要花钱就能买到女人。 他被激怒了,被她几句轻描淡写的话激怒了,怒气的根源却是自己,自己竟然巴巴的跑来给她尝一尝佳酿,而她却说:再好喝也不会尝试! “苏静水。”陆子漓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语气冷冽的就像他第一次跟静水交谈的时候,一字一句的说着:
“这酒,你喝定了。” 静水的脚步停了,转身看着陆子漓。 月光下的陆子漓整个人全身上下散着紧绷的气息,眼神专注而笃定。与其说他在生气,不如说他在嫉妒。 静水就像掉进陷井的小动物,本能的已经嗅到了危险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