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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松(6)

虔意被丁香苦得呲牙咧嘴,一边揉着脸一边与素荣回了厢房。她们脚步放得轻,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动静,还飘着一股孜然的香气,主仆两个相视皱眉,素荣刚压着声音想说话,就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姊姊回来了?” 被发现了,不好做贼。干脆大大方方走进去。虽然被抢了裙子还是很生气,她心态一贯平和,看见称意坐在床榻上,跟着她的使女酥酥就站在旁边,便端出大姊姊的姿态礼貌慰问,“就睡了啊?” 称意扯出一个笑,“我在家睡得早。姊姊还不睡吗?” 虔意有些心虚,尴尬笑了一下,指了指罗汉床,慷慨道,“我就不跟你挤一起了。我晚上睡觉不老实,爱乱动,一脚把你踢下去,我就该念阿弥陀佛了。” 这算个笑话吗?她说完才后知后觉仿佛不大对,脑海里不觉又想起孙妈妈愁眉苦脸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絮絮念什么年轻的小娘子要斯。 好尴尬,不过还好。 她遮掩似的掩唇嗽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找补,“当然,我如此弱的一个人,必然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但你毕竟比我小,又是头一回来东京城,不好叫你在吃住上受委屈。” 称意笑了,眉花眼笑的。她笑起来很好看,眼角生花,不沾染别的尘杂气,倒像是春末夏初水池里的碧波,荡漾进人的心里。便是这么一笑,那上元节因为一条裙子而生的些微芥蒂,不知不觉都消了大半。 素荣服侍她简单洗漱完,在山寺里一切从简,还是初春,打来的水都凉丝丝的,兑上烧得热滚滚的烫水,溶荡出一种和谐的慈悲。 虔意将一双手往铜盆中荡一荡,撩起水波,轻而易举打破了慈悲。被烫得手指发红,倒像是三四月的桃花色,滚出漫天红尘。 罗汉榻很宽广,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只露出个头来看天色。窗户虽然关得严实,反倒有种朦胧之美。北风把枝桠笔墨深浓画在厚棉纱上。 夜风款摆,偶然听得不远处窸窣作响,便知道称意还没有睡着。她闭上眼睛假寐,因为吃了些肉干,嘴里还念念不忘,一来二去也睡不成。果然不过片刻就听见称意瓮瓮的声音,“姊姊,你睡了吗?” “睡了。”她打了个呵欠。 对方怯怯顿了顿,复更压低了声音,“姊姊,你饿不饿?” 试探性又道,“你吃点东西不?” 呵欠刚打到一半,一双眼睛也很配合地准备开始朦胧,听见这句话瞬时清明过来,一双眼睁得溜圆放光,主仆两个不约而同地说,“我吃。” 素荣对她这种行为很不齿,“小娘子,你别忘了幺娘子抢你裙子的事。现在人家放点好儿你就凑上去,简直没有定力。” 她对素荣这种说法很不齿,“不要说我没有定力,我为二两肉折腰。你答应得比我还快,要不是你睡麻了起身慢,还有我的一口饼吃吗?” 说着给她嘴里塞了一口蜂糖饼,“给你,闭嘴。” “好的小娘子。” “姊姊慢点吃,还有风干牛肉丝儿鹿肉丝儿,都来一点?” 床榻上坐着两个,床榻下坐着两个,彼此都吃得很欢畅,就连屋子里的炭火也烧得很热烈。 虔意在吃的时候还有些放不开,慢条斯理地捻着鹿肉丝絮絮扯着吃,吃两口用帕子掖一掖嘴角,希望给这位远道而来的妹妹留下一个良好印象,很是体贴地说,“我跟你讲,这种山寺厢房最容易招老鼠。糕饼甜蜜,放久了会坏掉,那才是不敬神佛。所以我帮你解决一下吧。” 素荣啧了一声,虔意瞪她一眼,“吃你的饼!” 称意看得直笑,压低声音,度着她的神色,见她并不像很抗拒的样子,便有种敞开心扉般地豁然开朗。 称意不断撺掇着,“这个芙蓉饼也好吃的,在我们潍州,月月有月月的饼。我们那里河湖多嘛,七八月会有舟子渡船来卖水晶糕。春吃藤萝夏吃荷花,秋冬有菊花梅花饼,五仁馅的月饼来着青红丝,吃一个能顶一天。” 虔意觉得自己应该捍卫东京美食的尊严,跟着她的话道,“咱们东京城好吃的也多呢。家里的虽然也是外头采买来的,他们不会买,好吃的铺子总是要排长队,他们忙着赌酒打牌,便不愿意费那个神。改天我带你出去吃,曹婆婆的梅花牛乳糕,现下正当季。咱们东京城也有藤萝饼、炸槐花!麦糕絮糖糕甜,小甑小蒸烫嘴鲜,夏天兴吃圆子,冰雪冷圆子,吃过不?” 她得意地挑了挑眉,团起手给她比,“还有这么小的做成荷叶荷花的面团丸子,冰酥酪、蜜浮酥奈花,吃过的都说好!” 素荣难得附和她,“蜜浮酥奈花确实好吃,就是淋上蜜,吃多了坨在肚子里,又是冰的。上别人家喝一口热茶,就得一泻千里。” <

> 称意的使女酥酥原本只顾着埋头吃东西,听见这句,手里的饼瞬间就没有味道了,哀怨地抬起头看了素荣一眼,忍不住“哧”一声笑了。 所以年轻女孩子之间能有多大的芥蒂呢?女孩子的和解只需要一块肉干、一句调笑话,再怎么势如水火也在笑声里消散尽了。 虔意忙压压手,示意酥酥小点声,“别招来嬷嬷!” 称意果然又把声音压了压,满是期待地看向她,“阿姊,上元节的时候我不是故意抢你的裙子的。你还生我的气吗?” “生什么气,”虔意囫囵地吃,囫囵地摇头,“你这个蜂蜜糕还挺好吃,哪里买的?” “龙津桥边上,下次我带你去。” “好哎!”说起这个就高兴,忍不住跟她分享一下自己的经验,“我小时候经常干这个事,譬如二哥哥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呀,那夫子说过天下大同,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嘛,那跟他见外多不妙。” 素荣看了她一眼,又忍不住拆她的台,“您这个话给那位伏大娘子听,说不定她对您没那么讨厌呢。” 虔意撇了撇嘴,撂下糕饼,“别提她。她为的是什么?她图谋的是薛姊姊的家财。别说后园里的蜡烛短了多少,在纸马香烛法会道场里捞了多少好处,只怕她自己也算不清。一家子人不是这样过法。人这一世总会有为难的时候,平常你让我,我让你,小恩小利,争争吵吵都不要紧,一家出了大事,兄弟姊妹不是袖手旁观,更非趁火打劫,拧绳办事,才叫个亲。” 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说起人情世故来比谁都老成,无非是经过见过的缘故,又因着还没有彻底沾惹上尘俗气,心中持正,感知的冷暖更深。 这样也好,心里透彻明白,当下往后都不会乱,养了一股磊落之气,到老了也很受用。 称意见她虽说得慷慨,眉眼间隐有郁塞,便笑着岔开话头,“我娘娘特别信神佛,每个月都得往山上小住。那老道姑说我身量不足,她每次就都带着我。我们那有座山叫无往山,山上有座庙。那山可高,又不能坐车,走上去忒费力。以前上山后老是容易饿,庙里斋饭又不好吃,就想了这么个办法。” 天下间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为什么不能尝一尝试一试?红尘中尚且没有参悟得透,何必煞费苦心去修身明道?人既为人,天之所命,就该好好在尘世里撒泼打滚。天塌下来自有大任者顶着呢,操心什么! 虔意忙说,“我这儿也有些肉,你要不要尝尝?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真讨嫌,忘了带些酒来助兴,回去再说吧!咱们的情谊,都在这片肉里面了!” 称意喜欢她的豪爽干练,“我跟着孃孃往东京城来,羡慕你们有姊姊妹妹可以一起玩,可我没有。我知道孃孃想让我壮起胆子跟你们结交,可我打小就是这样,甚少见生人,时常与娘娘在庙里,那些姑子们不愿与我说话。我今儿才算经见过了,东京城天地广阔,人一辈子原不能拘宥在方寸之间。” “伯母为什么那样信菩萨?” 称意有些不好意思,憨然笑了一下,如实说,“我嫂嫂头胎难产,好几个老娘都说不好了,娘娘一直跪在菩萨前,听说是求菩萨求来的,护佑嫂嫂平平安安生产。” “后来妈妈们悄悄告诉我,是孃孃请了一位有旧交的婆婆,才勉强保住了嫂嫂。孃孃没让她们胡说。大哥哥没得突然,中年丧子就够痛了,人生于世,总要让她有个挂牵。” 大伯父家的大哥哥,听说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原以为是家族里最俊秀最有为的良才,亦是父母的骄傲。天妒英才也好命数无常也罢,昌州流寇,他死在了仕途初起的地方。 因为所欲所求太多,而人力实在太过渺小,无法圆满得到。至亲牵挂,便只能结渺茫之力与至诚之心,寄希望于神天菩萨。 至于她呢,今天念了一天的“保佑我哥哥高中”,念得嘴巴都要瓢了。她想起那天早晨,一家人送两位哥哥去贡院。初春朝暮寒,举子着襕衫。在都城清早泛寒的晨光里,二哥哥一身白底黑缘圆领襕衫,无端便觉得他整个人磊落。肩膀宽阔,意气风发,纵然衣衫尚且单薄,似乎无法抵抗侵身的寒气,但是目光远大,那是疾风中冒出来的劲草,酝酿着一春的长安花。 她想起刚刚在杏花树下拜五脏神,仰起头来那一刹那,看见不远处临山佛堂的一点火光,在小雪时,在春雪里。于是觉得慈航普度,在嬉笑怒骂里合掌下拜,偶然却郑重地交付自己的虔诚。 圣人特地选了春闱期间来做法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撞上侯爵娘子年年都要办的春宴。大家都知道,圣人授意固然重要,那自家郎君娘子的婚配更为重要。故而第一天凑够圣人的面子,来普照寺热闹一回,第二日便没什么人再来了。 祖母在禅房里同方丈谈佛法,方丈当年也是大爹爹门

上常客,与祖母颇有深交。虔意和称意两个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坐在禅房里听什么诸法空相,借口要去前殿看法事,一跑一个快。 法事看不看还是次要,哪儿都能看,过场也差不多,主打一个热闹。 二人在寺里转悠,后头很安静,香客寥寥,许是平日里见多了贵客,今日她们在寺中闲逛,小沙弥们并不慌乱,合十见礼后,便各走各的路了。 苍山深黛,此时有梅开。 在一片蔚然红霞里徐徐走出个男子,他今日穿了一身出风大氅,也许是山中总比城中寒的缘故,倒显得格外清贵。两下里相错,迎面便撞上了。虔意原本笑着和称意讲大相国寺的趣事,目光偶一回转,脸色一下便沉起来。 或是走路走得急,他脸上犹带些薄红,少了些寻常矜贵自持的颜色,如春水化冰消,愈发衬得眉眼清贵俊秀,朗润持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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