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清打量沈离许久,见她没瘦,只是皮肤黑了一切,倒是比以前更显红润,才稍稍放心,伸手摸着沈黎的碎发,声音柔和道:“想你了,来看看你。” 沈黎噙着泪,把人请进屋,倒了水冲了麦乳精,递给沈玉清:“爸,您是不放心我,特意来看看我吧。” 沈玉清看着麦乳精的碗,欲言又止。 沈黎解释:“您放心喝,我不缺,要不然也不会往家寄,我们守着大山,守着大海,守着肥土地,不缺吃的。” “怎么能不缺?这年头,谁不缺。”沈玉清不信。 沈黎道;“爸,你女儿现在是大队长,整个大队都归我管,我还带人办了制糖厂,吃点东西还能没有,要是没有我会上山,山鸡野兔,总能有的。我们吃不了就养起来,留着慢慢吃。” 沈黎怕老父亲饿,又拿出一盒糕点,见知青点没人,凑到沈玉清身边说:“我在山上弄了些东西,让人拿到黑市上去卖,手里有不少钱,您就放心吧,饿不着您闺女。” 沈玉清一听黑市,又惊又怕,一面责怪沈黎胆子大,一面问:“没遇见什么事儿吧,有吃的自己留着,别往家里邮寄,我和你妈妈的工资能养活你弟弟妹妹。”顿了顿又说,“黑市上太危险,以后别去了,山里更危险,也别去。” 是能养活,但吃不好。 沈黎也清楚,为了让沈玉清安心,道:“去黑市的是别人,不是我,去山上打猎有很多人,不会有危险。” 沈玉清还是忍不住担忧,想再劝说两句。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沈黎道:“爸,大老远来一趟,您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晚饭。” 话落,外面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芳从外面进来率先开口:“阿黎,听说叔叔来了,是真的吗?” 他们在干活,听说沈黎的父亲来了,下了工就往知青点走。 说着话,知青们都进来。 他们见屋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和沈黎有些相似,都上前与沈玉清打招呼,态度极为热情,令沈玉清有些不适。 沈黎道:“我爸好不容易来一趟,抓两只鸡,咱们晚上吃地锅鸡,贴白面饼子。” 王建国等人听了,出声叫好,让沈玉清好好与沈黎说话,转身出去,洗手的洗手,烧水的烧水,抓鸡的抓鸡,薅菜的薅菜,场面好不热闹。 沈玉清难得见那么多知识青年,热情洋溢,充满干劲,且都听沈黎的话,忍不住感叹:“年轻可真好,不过你们也太破费了,随便吃点就行,不用杀鸡。” 王芳进来拿面,忍不住搭话:“这可不能随便,您是客人,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自然盛情款待,再说,我们经常吃地锅鸡,山鸡山里多的是,一锅炖了,贴上饼子,别提多香了,叔叔一会儿多吃点儿。” 沈玉清讶然,还真经常吃呀,他以为女儿逗他呢。 沈黎:“这回您可听见了,不是我说谎骗人。” 一言未了,苏茉莉从外面进来,欲言又止,看向沈黎。 张情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将人拉走。 沈黎假装没看见,拉着沈玉清说话,问他家里人如何,可都还好,弟弟妹妹学习怎么样,国家迟早要恢复高考,别让弟弟妹妹荒废学业。 沈玉清一听高考有些激动:“国家真会恢复高考?” 现在是六七年秋,去年高考停止,那时候他就开始发愁,唯恐女儿找不到工作,要下乡插队,便开始四处托人走关系,让人给沈璃找个合适的工作。 城里的工作,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根本不好找,沈黎高中毕业后,只能下乡插队。 要是能恢复高考,女儿也能回去。 他女儿非常优秀,每次都是年级第一名。 沈黎:“国家不会一直这样,迟早要恢复高考,那些工农兵大学出来的人,有能力没能力,要化没化,不可能指望他们发展这个国家,国家迟早要恢复高考,只是时间问题。您回去后,一定监督弟弟妹妹好好学习。” “你说得对,国家迟早要恢复高考。”沈玉清很是期待,希望这天早点到来。 父女俩在屋里说话。 张情把苏茉莉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你就算想凑上来,也不能选这个时候,沈知青是有脾气的,你越是闹,她越不让你回来,其他知青都听她的,我劝你一句,别自找没趣。” 苏茉莉瞪她一眼:“要你多管闲事。”就知道拍马屁。 张情白她一眼:“得,我就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以后我再不管了。” 说罢去厨房帮忙,再不管苏茉莉的事。
王芳几人听到了她们的谈话,问张情怎么回事? 张情把刚才的事说了,王芳几人撇撇嘴。 赵晓雅处处维护沈黎,也知道苏茉莉和沈黎别苗头,对她十分不喜,直接拉下脸,冷哼一声:“她就是看咱们吃得好,想跟咱们一起吃,当初请她,她不来,现在又想来了,哪有那么好的事。” 王芳赞同这话:“就算阿黎同意,我也不同意。” 这知青点可不是她叔茉莉一个人的,想咋样就咋样,门儿都没有。 苏茉莉进来,见几人窃窃私语,立刻拉下脸:“卑鄙小人,在背后议论人。” 王芳在砍鸡,听见她的话,顿时不乐意了:“你说谁卑鄙小人?” 自己小肚鸡肠,还有脸说别人,别以为海市来的,就高人一等,都是插队知青,谁能比谁高贵? 孟琳琳也看不惯苏茉莉,直接站到她跟前问:“你说谁卑鄙小人,把话说清楚?” 王建国从外面探出头:“别争吵了,沈知青的爸爸在,要是惹沈知青不高兴,咱们谁都别想落好。” 他们都听见争吵了,沈知青耳朵灵,不可能听不见。 赵解放难得开口:“有啥事儿等沈叔叔走了再说。” 王芳几人瞪着苏茉莉,觉得苏茉莉没事儿找事儿。 孙伟出来当好人,拉着苏茉莉出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再回来时,苏茉莉脸上含笑,似乎没把方才的事放心上。 汪芳几人看着他直接撇嘴。 还没怎么样呢,就护上了。 真不知道孙伟是怎么想的,竟看上了苏茉莉。 沈黎早就听见了,不过没闹到她跟前,便装没听见,想等父亲走后,再说苏茉莉的事。 几人干活都麻溜,很快炖了一锅地锅鸡,还贴了面饼子,直接用发面盆盛的,满满两大盆,油光锃亮,香味扑鼻。 十来个人围成一桌,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碗和饭盒,望着山鸡炖蘑菇,不停咽口水。 沈黎见状,先给父亲夹了一个鸡腿,对其他人道:“都吃吧,多吃些。” 沈玉清在火车上啃了两天干粮,下午又坐汽车,没顾得上吃饭,到了红旗公社,扛着东西走过来,刚才喝了碗麦乳精,吃了糕点,也只是垫垫肚子,现在闻见肉味,早已撑不住,肚子更显空荡,喉结耸动着两下,忍着吞咽口水的动作。 沈离知道他饿了,催促他赶紧吃饭。 沈玉清望着满满的鸡肉:“一顿都吃了,会不会太浪费。” “叔叔放心,不会浪费,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山里不缺山鸡,要是没了,我们就去山里打。”孙伟会哄人,嘴巴也甜,说着话还给沈玉清夹肉,让他多吃些。 沈玉清让他不要客气,他自己吃就好。 沈黎很满意,赞赏看他一眼,道了句:“苏茉莉没吃晚饭吧,一会给她盛一碗。” 孙伟正有此意,也不客气,直接找了个碗,给盛了一碗,给苏茉莉送过去。 其他人见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沈玉清在,沈黎不想闹得太僵,省得父亲担忧,一个劲儿给沈玉清夹菜,让他多吃些。 其他人也劝沈玉清多吃些。 沈玉清一面答应一面吃饭,心里百转千回。 他算看出来了,无论男知青还是女知青,都听女儿的话。 沈玉清很欣慰,觉得沈黎长大了,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更多的是心疼,曾经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姑娘,如今有能力保护他人了。 饭后,赵晓雅带着人去厨房刷锅刷碗。 沈黎抱着铺盖,带着沈玉清去大队部,那里有空房子,能住人,这两天让父亲在那里住两晚。 沈玉清第一次吃撑了,揉着肚子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脸上尽是餍足。 还是肉好吃呀。 沈黎见状,忍不住打趣:“爸,您放心,只是偶尔吃一顿,不会发福,您在我眼里,永远是世界上最帅气的爸爸,在我妈眼里,你永远是最帅气的老公。” “你这孩子。”沈玉清眉眼含笑,眼里尽是宠溺,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们到了大队部,就看见了洪胜利。 洪胜利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旱烟杆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看见沈黎带人过来,笑着迎上去:“这就是大队长的父亲吧,看着真年轻。” 队里听说沈黎的父亲来了,都想来见见,被洪胜利拦住了。 人家来洪山大队,就想看看自家闺女,他们凑上去干啥子,除了招人烦,还
是招人烦,想看可以,等过了今晚,让人家父女说会儿话。 沈黎介绍:“爸,这是村里的支,胜利叔。” 沈玉清上前,伸手握住洪胜利的手,满脸含笑道:“胜利同志您好,我是沈黎的爸爸,小黎下乡插队,有你们照顾我就放心了。” 红胜利老脸一红,谦虚道:“您说哪里话,您养了一个好女儿,在我们大队那是这个。”说着话竖起大拇指。 要不是沈黎,他们大队还是红旗公社最贫穷的大队,别说经常吃肉,大队长拦着不让上山,就是吃饱都难。 说着话,几人进屋,沈黎铺床,沈玉清拉着洪胜利说话。 两人仿佛多年知己,你一句我一句,竟聊得十分畅快,不过话题围绕着沈黎。 沈黎没有打扰他们,坐在一旁听了会儿。 洪胜利见天色已晚,辞了出来。 沈黎也想让沈玉清多休息,坐车很累,有什么话明天一早再说。 沈玉清把女儿送出去,目送人走远才回屋,坐在炕上,想着今天所见所闻,越想越高兴。 他们家小黎终于长大了,别人提起,谁不竖起大拇指,就连县委记都连连称叹。 沈黎回去后,并未直接上炕,而是去了苏茉莉的房间。 夏至和张情顿觉不妙,坐起来问沈黎:“叔叔还好吧?” “挺好的,和胜利叔聊了一会儿。”沈黎已在门框上,斜眼看着苏茉莉,“苏茉莉,说说吧,你什么意思,我现在给你时间,让你说,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改明儿我就让你去挑粪。”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她父亲来的时候说。 这人不是没眼色,就是故意找茬。 应该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