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有道唤子牙,携昆仑至宝“封神榜”出关以助凡世度天谴。寻明主而遇纣王,其杀人于殿上,四下骇然。妖道名唤申公豹,画符以显魂,示封神榜之神力。纣王大喜,曰:岂畏死者众?死者弥众矣。 子牙以为其不可王也,遂走。纣王怒,遣四伯之子逐之,命其携宝而归。然,未果也。 殷郑守在昏迷的殷郊身边,心中惴惴不安。 殷寿今日在大殿之上的一番言行,她有所耳闻。母亲久去不归,可殷郑也无计可施—— 母亲是唯一能撼动她父亲的人,只有她温柔的言语能挽回父亲冷冽的心。 世人永远对皎洁的月色有所贪恋。 她并不很清楚商王与其王后之间究竟有怎样的前尘过往,但在殷郑心里,父亲应当是爱她母亲的。 至少,殷郑一直这样认为。 如果母亲都无力回还,那旁人的努力也不过是白费力气。更何况,她不久前才在父亲面前触了霉头——若她没惹得父亲心生不快,或有所戒备,那这次是否能帮衬母亲一次呢? 大约,也没什么作用。殷郑现在很清楚,父亲只喜欢她驯顺的模样——殷寿也许早就意识到幼女不似长子一般单纯真挚。 殷寿如同老练的狼王,他一眼就能看出谁才是他的同类。即使面对他自己那尚未生出獠牙的幼崽,他也会让她率先学会俯首称臣。 姜王后临去前,殷郑也曾拉过母亲的衣袖—— 她未曾见过那样隐忍而苍凉的神情。 在殷郑的记忆里,母亲永远温柔平和,冷静而理智:皓皓乎若皎月,煦煦乎似微风,潺潺乎如清泉。她温软的怀抱与爱意为一双儿女撑起一幕华盖,殷郑在她身边时从不曾感受过慌乱。 殷郑第一次在母亲身边感受到了这般无措,她拉着母亲衣袖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攥紧。她见母亲回过头,望着自己时满目怜爱之情。声音在无意识间自她口中流出, “母亲,别去” 虽然殷郑并不懂前朝政务,但她冥冥中能察觉到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地流逝着,且越来越快—— 如同百年老树中虫蚀的细响,千年楼宇下梁柱剥落的碎屑。 姜王后俯下身来,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面颊,殷郑只觉得鼻尖发酸。她看见母亲笑了,伸手抚上她的手腕, “母亲” 殷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是隐隐的心慌。她像是看到了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皎月西沉之时,她抓不住最后的一抹月色。 “郑儿,辛苦你了。” 姜王后没有回应她,而是絮絮地念叨着些别的。就如同他们从前去祭祖祭神之前,她也会如现在一般,絮絮地叮嘱这一双子女。 她的目光落在昏迷的长子身上,流露出疼惜来,“你阿兄他” 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个无奈又宠溺的笑容蔓上她的面庞,“我总还记得从前,你阿兄刚跟那几个孩子打完架。他在这儿上药,还一本正经地说着以后他护你。可现在,反倒要你来守着他。” “郑儿,你和他都是好孩子。”姜王后的目光落回身边的幼女面上,“只是你阿兄总归是单纯些,莽撞些,气焰又盛——这些年,我知道你有时不开心。” 听到这里,殷郑的心里一紧—— 烛火幽微的神殿,满殿神明,被偷偷踩住的衣角,叔祖的话犹在耳边殷郑原以为,只有他一人察觉的。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母亲的手腕,试图辩解道:“母亲,我不是——” “嘘,我不是怪你。”母亲的拇指轻抚她的面颊,像是安抚受惊的幼崽,“从前我总想着,我来把缺失的给你补上。可如今我才想明白,有些事是代替不了的。若我能再早些想明白:能被规劝的该是你兄长,或许事情不至于此。” “事到如今,郑儿,你记住,”她定定地望进母亲眼中,“守好你自己,守好你的心。” “若能出去,还是走吧。寻一个你心悦之人,叫他陪你去看看九州宽广——” “我的孩子,这朝歌城囚了你太久了。” 殷郑感觉到母亲的亲吻落在她额间,她听到风从耳边吹过。殷郑握紧了手掌,却抵不过母亲的衣袂自她指尖滑过。 风飘动她的衣衫,那个青色的背影深深烙在殷郑心里。 床榻上的殷郊似在梦
中呓语,面上渗出了冷汗。殷郑低低地叹了口气,持布巾擦去他鼻尖的汗珠。几番犹豫,她才伸出手,轻轻握住兄长的指尖。她回忆着记忆里母亲的样子,拍抚着少年的手背—— 有些僵硬,却分外温柔。 殷郊的指尖很凉,尖端和指腹处的老茧擦过殷郑柔软的掌心—— 那是拉弓与抚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她又记起儿时,殷郊刚开始习武的那段时间。每日拉弓握剑,孩童娇嫩的掌心上生满了血泡。每日就寝前,姜王后都要亲自给他上药。殷郊在武场待了一天,早就困得没个样子,半梦半醒地靠在床边陪母亲和妹妹说几句话。 那时候,殷郑总有问不完的问题。每每殷郊的眼睛要合上时,她都会伸手去搓搓她兄长的脸, “阿兄,别睡!你再讲一次你跟父亲打那头鹿碰到老虎的故事!” 殷郊闭着眼,点了点头,可嘴里说出来的已经尽是连不成句的胡话了。小姑娘不死心地爬过去,晃晃兄长的胳膊,却被母亲轻轻抱开。她不快地挣了两下,最后认命般地窝在母亲怀中生闷气。 “你阿兄累了,让他先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去武场。” 殷郑把头埋进母亲怀里,瓮声瓮气地说道: “那阿兄何时才能不去啊?他都没精神给我讲故事了,也许久都不抚琴了!乐姬琴艺不如阿兄,他何时才有空闲啊!” 母亲温柔的气息洒在她脖颈处,那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是啊,他这双手本就该是抚琴的” 殷郊手背上有还未来得及愈合的伤口,斑驳交错——殷郑不知是剐蹭还是混乱中兵刃所伤。她自一旁的小几上取了伤药和竹片,打开盖子才发现里面的药膏已经所剩无几。 她持竹片的手顿了一下,忽而又想起苏全孝来。 苏全孝是少见的好性子,又因为本身有妹妹的缘故,比其他人对小姑娘又耐心几分。殷郑格外喜欢他,去质子营的次数都跟着多了起来。 最初认识苏全孝的一段时间里,殷郑总担心崇应彪欺负他。每次给苏全孝送东西去,她都要多添一些——如此,就算是崇应彪抢了他的,苏全孝也还能剩下些许。 可后来殷郑才发现,自己这般担心完全是多余。 一次,她偶然听苏全孝说起在武场练决斗时伤了肩膀,劝他仔细用药,却发现自己送来的药膏几乎见了底。 殷郑不由得皱眉,“我拿来了那么些,你多大一个肩膀才用得如此之快?” “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用的,我分了公子彪不少。他和人打架的次数比我多多了,三天两头的落伤,我就给他用了。” 苏全孝坐在院中的小榻上,整理盛各类供品的盒子。有他的还有崇应彪的,零零散散摆了一桌子。他把里面垫着的布帛拆出来叠好,收在一处。再把盒子整整齐齐地落在一边。 “他找你要的?还是抢的?” “我给他的——要不然,他总是落得一身的伤。都来不及好利索,又要叠新的了。” 殷郑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手来打了苏全孝一下,“我多给你送不是让你分的!我是怕他抢你的用,你傻不傻啊!” 随后,她又略带几分紧张地问道:“你没告诉他是我给你的吧?” “没有。”苏全孝摇了摇头,“可能一年前你从树上掉下来那天提过一句,之后再没说过——这么久了,公子彪大约早就不记得了。他向来不爱管别人的事,也从没问过我这些。” 殷郑靠在桌子边,气哼哼地瘪嘴,“他差你拿东西,叫你洗衣物,顺带着还要你替他收拾这些琐碎——是他叫你收拾的吧?” “嗯,一会有宫人来收这盒子。” “那你还主动分东西给他?” “我在家时也会和阿兄跟妹妹分东西,分给他一些也无妨。” “可他有把你当兄弟吗?”殷郑一把夺下他手中的东西,“他还不如我待你好,怎么没见你给我分东西。” 苏全孝看了她半晌,忽然就笑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说道:“可你什么都不缺啊——我们俩还要靠你接济。” “再说了,你每次从树上跳下来,不都是我接着你吗?” 九岁的殷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气呼呼地把盒子塞回他手里。“他一个伯侯之子,哪用得着你替他操心——朝歌的供品还养不起他吗?” 她身旁的人沉默了一下,像是真的在用心算些什么,“倒是供得起,就是不算富裕——公子顺和公子焕各自有姑母看顾,姬发有公子郊时不时替他补贴,也都还有父兄遣人送来的东西。唯独
公子彪,我倒是没见他手里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我虽不及他,但好歹家中会遣人补上一些,而且这不是还有你吗?”苏全孝轻轻拍了拍她,“我有的好东西,可不是常人能有的。” “有时候我就想着,若我都冷待他,那公子彪恐怕真的无处可去了。” 殷郑用手托着下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最终只能憋出一句,“你可真是个大善人。” “什么善不善的,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苏全孝整理好最后一个木盒,歪头看着她笑道: “更何况,谁知道你我什么时候就需要他帮上一把呢?” 她没再说什么,也并不再阻拦苏全孝那份“一厢情愿”的好意,只是默默将送去的东西添作了两份。 朝歌王廷里的供应大多是有定数的,殷郑也并没有什么格外拿得出手的东西。不过是些糕点和伤药,再不然就是她用些在母亲和嬷嬷们眼皮子底下攒下来的料子凑的护膝护腕。 应当就是那时,殷郑不再似从前那般不喜崇应彪了—— 因为她深知嫉妒是何等滋味。 那是鬼域的厉火,灼心噬魂,能将人焚得面目全非。 殷郑说不上是想让崇应彪开心些,也并不是真的想帮衬他一二,更没想过以后要叫崇应彪感谢和回报她—— 或许崇应彪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东西出自她殷郑之手。 年幼的公主不过是倾其所能,想将命运的秤杆拉得平稳一些。 许多年后,殷郑想起那段往事时只觉得可笑—— 崇应彪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心知肚明,不过是装聋作哑。 可当她再仔细回忆时,方才惊觉: 苏全孝竟是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