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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松(3)

裴用垂头啜了口茶,才不情不愿道,“原本定了永安伯三郎,我亲眼见他们退亲了。” 退亲了!这就有戏! 官家两眼放光,又将那小娘子的才学人品在心中掂量掂量,觉得能够未出阁顶住世俗流言便是有勇,能应付好那一堆滴里达拉各怀鬼胎恨不得分一杯羹的亲戚更是有谋。薛郡公也算长得容仪丰伟,孙女儿更差不到哪里去,堪称良配啊! 再仔细品一品,那“亲眼见他们退亲了”几个字里,包含了多少骄傲,多少得意,多少暗自窃喜! “他家三郎,”官家故作不在意地耸耸肩,甚至露出几分鄙夷,“他的名我也听过呢。永安伯捧得跟个宝贝似的,前几日在慈明殿听姑母的口风,说不准宜春郡主有意要配陶三郎,我一句话没说。我看薛家如此伶俐的娘子,这婚退了也焉知非福。” 他那妹妹宜春郡主骄矜惯了,也是陶家太心急,总想着趁着郎君在东京城的好名声,往上攀附勋贵,宜春郡主便是个再好不过的所在了。只是家里以后的日子,说不准会有些委屈,有些艰难。 人世间各有各的选择,承担后果就好。就算请婚请到他面前,他慷慨批允了就是,这都不是他关心的。他只是帝王,又不是菩萨,没必要成天操别人家的心,费神别人家的疾苦。 何况眼前还有个众人嫌的榆木,偏偏他自己一点也不着急! 官家腹诽一番,又期期艾艾地问,“你觉得呢?你的想法最重要。” 他的想法?他其实没什么想法。他自觉一向看人挺准,元夕夜汴河泛舟,他慧眼如炬,早就看出那陶三郎不可倚靠,她偏偏不信,如今自己也在平阳郡公府里看了个十成十。 许是在那一日她对他改观了呢?毕竟他是知道她就在屏风后面的,把舂子拌得砰砰响。 他嘴角不觉往上扬起来,更加深了官家的猜测。他这个人,凡是不爱外露,这种内敛呆笨的性子怎么才能找到小娘子嘛?便是自己这样的武双全一表人才,当年也是花了些巧思下了些功夫,才娶到妻子。 裴用很诚实地回答官家刚刚抛出的问题,“我不知道。” 官家差点一口气梗在心口下不来,“你可以知道!” 他觉得自己要做一个坚定的郎子,“这个我真不知道。” “榆木!”官家恼羞成怒,将手中紧捏的盏子重重搁在案头,垂头丧气地叽里咕噜,看上去简直沮丧至极。 一国之君的帝王生涯,细细数去也算骁勇,什么时候这么挫败过。 “行吧,你爱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知道。” 算了,不想这些了。一个自我修养很好的皇帝要学会循序渐进,他深深叹了口气,才蓦然想起皇后的千叮万嘱,从一片颓然里抻直了头,“那你一早答应过的,过几日普照寺法会你一定得去啊!” 与陶家的婚约已毁,东京城便再没有什么牵挂。郡公夫人执意要扶柩归乡,京中宅院托与老院公夫妇照拂,据说走的前一日水丞娘子还带着其子登门,嚷嚷着既然是代丧主也算半个儿子,这院子无主也断不能付与外人。郡公夫人压根没见没理会,瞥了一眼, 命人当着伏大娘子的面问,“孝子之事亲也,有三道焉:生则养,没则丧,丧毕则祭。尔养否?丧否?祭否?”叫下人锁好大门。 虔意随祖母与母亲一同相送。大人自有大人的话说,薛娘子牵着她的手,放眼望去,汴河上游船来往如织,桅杆高得几乎看不见天幕。明明孟夫人在家就再三开解她,离别时不要表现得太伤感,不然彼此伤心。何况又不是不会再见面了,人生这么长,纵然山高水阔,也总会有再相见之时的。 她到底有些寥落,紧紧握住薛娘子的手,轻轻吸一口气,话语里数度哽咽,“可我还是难过……姊姊,我只是想起那日你同我说的话,东京城的春天还没有到最美的时候。今年去赏花踏青,我不能与阿姊在一处了。” 都城中兴修园圃,甚至不需要过太久,再过半个月,天气完全和暖起来,春容满野,暖律暄晴,万花争出,簪花策马小郎君,卖花声里堆叠出一年中最珍贵的季节。 虔意是很珍重很珍重的,因为太珍重,太喜欢,所以想与她一起看。 彼时立春春宴,众人饮酒玩乐时,尚且没有预料到会有今日,还以为一切都会默默维持着既定秩序,不老不死。 薛娘子也伤怀,柔声安慰她,“纵然今年春光无法携手同度,天下一家春。江南春日来得比东京要早,你也能见我所见之春色,便不算远别。” 说着宽慰的话,到底还是把头扬上去,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声音也变得轻微却郑重,“愿愿,一定一定要珍重,常给我写信来。”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下次再见面

,咱们又会是什么模样。” 虔意说,“一定会很好,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薛熙琳用力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接过撷翠手中的小磁盒,交到她手上,强撑着笑道,“原本是想着窨够一月再给你的,不料终究没能如愿。记得吗?这是伯爵娘子来退婚那日,咱们一起做的春消息。” 她眼中又闪现出昔日的辉光,“我就要走了,此香一半与你一半与我,待来日再见,又是一好春,只盼春消息。” “这会是一个很美很好的春天,我们都在这里面。” 再相送也只能送到码头。虔意站在孟夫人身后,任凭猎猎江风吹起裙摆,象牙白色的褶裙在浩荡江风中纷飞如蝶,薛家的船也在这汹涌风势中去得远了,远得看不见。 孟夫人搀扶着李太夫人上马车,虔意背地里摸一把眼泪,自己乖觉提着裙子踏上去。 在祖母面前是不敢造次的,纵然现在恨不得抱着母亲的衣袖大哭一场,见祖母眼中颇有憔悴伤怀,自己只好咬着牙含着泪安分地坐在一旁。 上回在郡公府里,她觉得祖母与自己亲近了些。可是送走薛娘子又觉得郡公府发生的一切都像在做梦。刚刚冒出一点点的芽头因为不确定短暂的暖和是春天真的到了,还是倒春寒的序曲,所以干脆将头缩回去。 孟夫人有意缓和车厢内凝重低沉的气氛,虽然也伴着寥落的伤心,还是打起精神用别的话题叉开心绪,“昨日刚接到武平侯周大娘子的帖子,预备二月暖和起来办一场春宴,想必几位故交到太夫人都要过去。母亲带着家里几个姑娘们去么?” 虔意原本甚是低落的心扑棱一下又高昂起来,吃吃喝喝谁不乐意,还是白吃白喝。天气暖和起来,那时必然几个要好的都会到,春光大好,不就是用来消磨的吗? 太夫人却说不了,“下月观音、普贤菩萨诞辰,圣人特在普照寺打平安醮,正好二郎四郎应上春闱,让虔意与称意随我往普照寺小住几日,好在神佛前替他们求一求。你带四娘五娘去赴宴即可。” 武平侯夫人的春宴来的自然都是名门勋贵,每春的筵宴都是小郎君小娘子们为数不多可以自由相看的时光。在这个婚姻大事并不十分自由的年月,能够找到个体心知意彼此相悦的郎君,少年夫妻莽撞又热烈的情意,总是最珍贵的。 孟夫人原本也是这个想头,长幼有序,先前只觉得她还小,婚姻大事也不是很着急。膝下的女儿还想着能养久一些是一些。 儿女总是留不住的。 孟夫人说是,“息妇会嘱咐家下人打点周全。” 菩萨!虔意没半分指望,捣蒜一样把头捣下去,孟夫人暗暗搡她一下,她才百无聊赖地掀起眼皮。 祖母不再说话,专心闭目养神,母亲纵然心疼她,不敢忤逆长辈。她哀哀望向孟夫人,孟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她只好自我开解,好吧,虽然抄经念佛很是无聊,神佛她也未必全信,但是郊外山野风光不错,普照寺的斋饭也不是太难吃。 替她那二哥哥诚心发发愿也好,说不准菩萨心情好,还真就瞎猫碰上死耗子,让他考上了呢! 虔意还是很有说干就干的精神的,一回家拜别祖母母亲,就带着素荣往郗混的致精微走,边走边兴冲冲地说,“我倒要看看我那二哥哥今天有多勤奋!素荣,咱们步子放轻些,别打扰他们读人学习。” 老太太走过一程,忽然顿住步子回头看,孟夫人也随着回过身。在溶溶春光里揉蓝衫子白罗裙的小娘子总是那么有朝气,兴致勃勃的,跟车里那个低沉委顿的简直不是一个人。 老太太眯眼,竟微微笑了起来,“年轻真好,没什么烦恼挂在心头,就跟一阵风一样。” 孟夫人也笑,试探着道,“愿愿自小就是个不自苦的孩子,像后院里的橘树,一到春天就抽条。” 她也像红山茶,丹心不为雪霜枯。所以要趁着自己如今尚且耳聪目明,替她千挑万选细筹谋,不求多富贵,不求声名显赫。人一辈子难得遇到一个懂得你的人,只有懂得,才会珍重又珍重,才会小心安放,细心呵护。 孟夫人继而问道,“母亲前一阵总着紧愿愿的婚事,周大娘子的筵席,怎么反倒不教她去呢?” 老太太折身往里面走,微微提裙越过门槛,“花团锦簇未必好。一来薛娘子才走,让她闹哄哄扎进人堆里,心里反而更寥落,不如安安心心清净两天。” 说罢冷笑一声,“在外头打的名头叫春筵,彼此心知肚明,就是为各家郎君娘子相看。急功近利者必不可少,乱花迷人,尽是杂草。高门望族尤重闺训,一时不慎意兴上头,反倒徒惹是非。何必非要去争那个热闹。” 致精微多植高木,还没到

葳蕤葱茏的时节,却也显见生了些绿芽,在阳光下舒展枝叶。不得不说虽然二哥在读上似乎显得混账了些,但是花木自然啊、琴棋画啊,还是比大哥哥很多风雅的。 他们家两个兄弟,大哥哥稳重,人如其名,讲究温柔敦厚,二哥哥也是人如其名,郗混么,混账的混,曾经给自己取个斋号叫大千混混主人翁,墨迹淋漓地写了张条幅,贴在致精微中厅上,还没过两日,就被前来查的爹爹看到,免不了一顿好打。 虔意一路走来,觉得浑身舒畅,步子也走得很踏实,甚至颇有几分成算,“人景互通,修身养性,我觉得他八成真能考上!” 素荣不知道从哪里揪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掰扯,“小娘子你看,那窗下读的是不是二哥?” “嘘!”虔意郑重地伸手压住嘴唇,“小点声,别吵着他。读作最讲究思泉涌,哗啦哗啦的跟便溺似的一泻千里,打断了他可难受。” 素荣早已习惯她口中充满新奇的比喻,还是不免伸手往鼻子跟前扇了扇,“小娘子,这么说有点有味。” “啊?是吗?”她不甚在意,“薛姊姊是南边人,她说南边人说‘有味’就是有趣的意思。” 不费心论这个,她招招手,示意素荣猫着腰,两个人做贼似的沿着墙根,遥遥听见朗朗声。虽然听不懂,那声音有节奏地顿挫,果真是少年人临风窗下正读。 影影绰绰,看见一个轮廓。虔意不觉站直了身子——当然是因为弯久了腰疼。她一边捶打自己的腰,一边欣赏着问素荣,“变了天了,还是二哥吃错药了?怎么以前一向看他不顺眼,今天却突如其来地顺眼了呢?” 素荣仔细定神看了看,扯着她的袖子,说得颇为艰难,“小娘子,二哥看起来会胖一些。” “是吗?”她刚想再凑近些,便听得一声“三妹妹”,在佯佯春光里好听得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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