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猫尚且温柔,这样的男人注定不是苛刻之人。所以舒窈趁李卓逗踏雪的功夫,安之若素地在一旁小小偷懒,缓神歇息。
只是如今,除服将近,家里会离开金城,踏雪自然也会随她南下。此一别,再见难期。鬼使神差,舒窈就将踏雪公然压放在李卓棋谱上。
李卓看了眼拨弄棋子的踏雪,不以为杵。
“回京以后,你会遇到什么,为师也不敢妄断。但你记住:凡事三思,莫以意气用事。”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简明中肯,似乎并不为离别所扰。
“先生……”
“阿瑶,你很聪明。聪明之人往往为聪明所误。为师望你将来行事能思虑而后定。可不予人言,然需内明于心。”
舒窈认真地点点头,起身对李卓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先生今日教诲,学生谨记在心。”
李卓坐在石凳上稳稳受了她一礼,看她起身才轻轻叹息句:“今日之后,你我师生缘分将尽。为师无别物可赠,这个算作临别之礼吧。”
李卓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方小盒放在舒窈面前:“里头是为师替你篆刻一方铭章。待你回京,难免有闺秀聚会,赏花赛诗。这个迟早能用上。”
舒窈上前两步,从他手中恭恭敬敬捧过铭章,珍而重之收好后才听李卓问她:“适才你母亲的传话,你打算如何应对?”
舒窈倾身附耳,将自己打算对李卓低声叙述一遍。李卓听后不置可否,只眼看舒窈,情绪莫辨地说道:“若是几年前遭遇此事,你想过如何应对吗?”
舒窈歪着脑袋沉吟一会儿,思索着开口道:“若是在汴京那会儿,学生可能会趁人不备攀上屋脊。以此胁迫母亲,放弃裹足。若胁迫不成,学生恐怕要从房顶一跃而下了。”
李卓听后哑然失笑:“刚而易折。你这岂不是以死相逼?不可取,不可取。”
“学生也知道不可取。可先生问的是几年前呀。”舒窈嘴角翘起,腮边浮现一丝梨涡浅笑。
她眉眼生得好,亮亮的眸子映衬着庭前紫薇花,不显机猾,却显出几分剔透明秀。
“不瞒先生,学生在汴京自幼一切顺遂。被家人娇宠,众星拱月,也不知怎么养成了个倔强自傲的性子,总以为天下无不可为之事。哪天当真遇见不甘低头又无能为力的境况,以学生来说,以死相逼,绝食相扛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李卓心有所感地点点头。平心而论,刚来金城时,她看着乖乖巧巧,软糯可爱。可骨子里不惧礼法的反叛小心思一点不少,一旦被规束惹急,办出鱼死网破的事丝毫不会出人意料。那时的她太青涩,太稚嫩,初来咋到,她多少还带着汴京人的目下无尘。如今认清一些东西,她还是那个她,却明白了,原来汴京规则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
夏氏裹足的决定是在三天后做出。那会儿李卓已经离开。舒窈接到下人通秉,只叫了个小丫头,耳语几句,便将人支往九公子郭审的院落。她自己倒乖觉听话,跟着传话嬷嬷前往母亲所居侧堂。
侧堂中,除了夏氏,还是她的伯母李氏。见她过来,李氏尤为不忍,连她见礼时,都不曾与她目光相对。
而等她到内室落座,一个嬷嬷端着托盘绣鞋进来时,李氏终于忍不住拉住身边嬷嬷,开口阻拦:“慢着。弟妹先别忙。”
嬷嬷立住脚。夏氏也困惑看她。
“大嫂,怎么了?”
“你可真想好了?阿瑶可是你自己的女儿。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平日里纵是穿了不合适的鞋履,我们尚觉足下难受。如今你却要……你怎下得去手?”
夏氏沉默片刻,咬咬牙,狠心道:“大嫂不必多言。这些都是为阿瑶好。她将来注定是要入宫。现如今汴京流行纤足为美。连舒宜信中都说京人娶妻相媒都会偷偷把量脚下尺寸。阿瑶一双天足,虽算灵巧,可几年在金城鞍马执剑,哪里还有京中闺秀的细嫩?”
李氏摇摇头,依旧不赞:“只是才有新风而已,未必能成气候。你,你可要三思!”
夏氏抿唇不语。上前两步到舒窈跟前:“阿瑶,娘跟你说实话,裹脚这事,娘没经历过,你伯母嫂嫂和大姐姐也没有经历过。但是听说现在一些人墨客就好这些,娘实在没办法,谁让你生来就是女儿身呢?”
舒窈扫了眼托盘,倒是出奇地平静:“娘,会很疼是吗?”
“……是。”
舒窈眉梢轻凝,也不知想到什么,盯着夏氏问道:“这裹足的法子是从哪里流传开?”
夏氏瞬间哑口。
“人墨客好这些?难不成他们还能出入绣楼闺阁,把所见所看写在纸上吟诗填词?”
女儿问话太过锐利,夏氏侧目转向李氏,目带求助。
李氏叹息一声,慢走几步坐到舒窈身边,语重心长解释:“阿瑶,你也长大。有些事伯母也不瞒你。裹足的秘法原是南唐李氏在大内皇宫的歌舞姬独有。后南唐归附,宫中歌舞姬或遣散或北来。她们之中,有在汴京皇宫,也有流落民间。或委身勾栏,或进为官宦后院。歌舞姬嘛,三寸金莲,又身姿轻盈。再加上几分好颜色,博宠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
“所以汴京达官贵人的后院渐渐就被小脚娘子们占了半边天。反倒是那些贤良淑德,出身尊贵的闺秀们被冷落一旁?”
“正是如此。”李氏点点头,补充说,“如今的汴京,世家门阀里的夫人们为孩子以后考量,也会趁着女儿年幼,给孩子偷偷裹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