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身影终于在五月底崭露了头角,这也是我喜爱W城的重要原因之一。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轮密集的考试外加一个课程设计,她们三个都抓紧时间享受美好的周末,因为下一波“袭击”很快就会到来。早上七点,寝室里还弥漫着床铺懒洋洋的味道,暖意随着逐渐升起的太阳偷偷钻了进来,琳儿翻了个身,踢开了沉重的棉被。
“今天是不是有点热?”佳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压低声音跟正在忙活的我说。
“是。”我简短地回答道。休闲的周末自然和我没什么关系,我看了看手表,快赶不上平时的那辆公交车了!
德语课本、语法练习册、单词本、笔记本,沉甸甸的一堆将我的包填得严严实实的,水壶的摆放位置顶着我的背,但我已经来不及去整理了。未装满的水随着我的愈加紧密的步伐肆意地晃动,发出令人烦躁的“吱吱”的声响。
在一般人看来,大学就是最舒适的天堂,大学生就是最自由的群体。高中老师跟我们说:“上了大学你们就解放了!”父母跟我们说:“熬到大学就轻松很多了。”朋友圈里各式各样的聚会、合照,也在一一印证着这样的预言。
我的大学旅程在其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快两年,尹予岚经常会感慨:“你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我肯定就不行。”
怎么坚持下来的,我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对于一个目的主义者来说,原因、手段、过程从来都不是重点,我只知道,我要拿到那一纸语言证,它是我的筹码。
“因为班里有帅哥啊!”我一般都会随便找一个理由,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没必要将气氛弄得这么严肃,我也不太习惯于这种剖析心理的输出。
但有帅哥也是真的。班里有三四个学长,风格很相似,都是戴着眼镜,皮肤有点黑,15-180左右的身高,每次上课基本都是素色的衬衫加恰到好处的休闲裤,我一向对于这类成熟稳重的男生没什么抵抗力。
虽然到了这个学期我才能勉强地将他们的名字和样子对上号,但也不碍于我走神时候的偷看。有一次不知是太困还是怎样,我竟然在其中一个身上看出了郑博的缩影,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好看的都是千篇一律”吧。
“今天就这些人吗?”张老师匆匆地走进了课室,我才惊觉了异样。
“好像说他们准备面试去了。”一个学姐说。“他们”指的是比我大两届的那一批,现在正是大四申请学校的冲刺期。
“那他们以后都不来上课了?”这个老师只负责教学,行政管理上的事宜属于另一个老师管。
“我也不知道来不来,只是听说。”学姐有点无奈,害怕传达了错误的信息。
“行吧,不管他们了,我们自己先上。”老师一秒进入状态,“上一节课我们讲了这个Lektin的单词,这节课讲一下语法——”
一下子少了一半人,班里面顿时显得有点空,气氛也有些微妙。平时回答问题都是二十几个人轮一次,现在几题下来就已经是一个回合了。
“那个——”进展太快老师也没有反应过来,“乐然,乐然这题你来回答吧。”
我颤颤巍巍地读出了自己的答案,用力地发出每个该发的音,生怕有什么差错。德语虽然已经学了一年多,水平也不见得有什么长进。我自己心里清楚,除了周末和假期的课,平时很少会挤出时间来复习,进步的速度自然不见得会快。
教室里很安静,没有了平日交头接耳的嘟囔声,四周像是进入了一个全面静止的状态,只剩下我的声音是流动的。我感觉到我的一呼一吸都被无限放大,再放大……
“G,danke.”半分钟后,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我的答案。
不知道是因为回答问题的频率高了还是怎样,这节课的五十分钟似乎比平时都要长,下课的时候大家都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诶,他们APS都还没过吗?”老师还是忍不住问起了那批大四学长的情况。
“我知道的有两个过了,有一个一审没过在重新准备。”还是那个学姐回答。她的性格很开朗,平时跟谁都能聊上两嘴。
“不是,那个谁也没过,高高的,叫什么来着——”她旁边的学姐插了话,有点着急地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大家有点一头雾水。她连忙又指了指那个学长平时的位置,我们才清楚了她说的主角。
“哦他啊!是吗?之前看他挺有信心的样子,我还以为他过了!”她特意装出了震惊的样子,把大家都逗笑了,气氛总算是热闹了一些。
“其实APS这个东西吧,说难不难,但如果不准备就去,那也一定过不了。”张老师说话一向比较中肯,不会过分地“恐吓”学生,但也会跟我们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
“准备留学就是一件跟时间赛跑的事,特别是像德国这种程序又多又繁琐的国家。”他经常重复这样的话,也是我非常认同的。
我坐在最后一排,想要努力跟上他们的对话,但还是有点吃力。到目前为止,我对APS的认识,就只停留在百度百科的解释外加平时上课他们的对话中,并不是非常了解。
我只知道它的全称是“德国驻华使馆化处留德人员审核部”,除了一些特殊的情况,每一个想要去德国留学的中国学生,都需要经过他们的审核。
它的目的是验证申请人提交的各个阶段的学习证明材料的真伪,重点考核大学时期的专业课知识,确保出去的学生都有足够的能力完成学业。
最理想的流程就是在大四上完成审核,这样就能完美地衔接到大四下申请学校的阶段。因为长期缺乏自信带来的不安全感,我一直是一个热衷于提前准备的人。我心里有很清晰的时间线,具体的流程、包含的内容、准备周期和技巧方法对于大二的我来说都还言之尚早。
“老师,那到时候您能帮我们一把嘛——”那位学姐打趣地说。
“我就只能跟你们大概介绍一下情况,具体的复习还得靠你们自己,因为那个东西其实是跟你们专业课有关,跟我的德语关系不大。”张老师调皮地说,“除非你要德审!”
审核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语言,要么全英语,要么全德语,还可以是英德混合。据说90%以上的人都会选择全英语,毕竟在大学里拼死拼活要及格的科目,用一门只学了几年的语言来阐述,没有多少人会有足够的信心。
一天的课下来,突然“消失”的那群学长学姐并没有惊喜地出现,稀稀疏疏的十来人一直坚持到了天色转黑。
“下周如果还是这些人,那进度应该可以加快一些。”张老师边说边将自己的放回到公事包里。
讲台下,大家也都在忙着低头收拾,只有几个抬头跟老师对视了一下,用眼神表示了同意。教室里又恢复了可怕的寂静,只剩下具和桌椅碰撞的声音。
我不知道这寂静的来由,也不知道大家此刻想的是否跟我一样。
往下走的路上,前面的学姐们还在小声议论着那班有点帅的学长,我竖起耳朵想要认真地听,但还是听不太清楚,只能捕风捉影到几个字眼:“毕业”、“饭堂”、“朋友圈”、“合影”……
这里校道两侧的花开得和我们学校的一样灿烂。硕大的花瓣把花蕾遮盖得严严实实,远处看就像是用浓厚的水彩重重地往上点了一笔。大部分是纯洁得不掺一丝杂色的象牙白,中间夹杂着几株高傲的紫红,仔细看还能发现几株被粗心的大自然“滴”上了缕缕鹅黄。
境由心生,这般朝气蓬勃的景象,在路边还没来得及亮起的傍晚,在我眼里竟显得有点凄凉。
跟他们的感情确实谈不上很深,形容为不舍甚至显得有点伤春悲秋,但我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道别的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薄弱。“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对于一个守旧的人来说,理解并接受这句话,需要终其一生的努力。
我们永远不知道别离会发生在什么时候。也许是在一场隆重的宴会后,也许是在火车站酣畅淋漓的洒泪后,也许是在悄无声息之中。能够说上一声“再见”的道别、有准备的道别,是不是就会轻松一些呢?但对于道别本身,这些东西其实是不是都微不足道呢?
我打开和郑博的对话框,聊天记录为空;打开和马硕成的对话框,最后一句话的发出时间是两个月前。原来他们已经离我的生活这么远了。
我记得很清楚,自己曾经许下的承诺。这两个对话框,是不是就是最后的道别了?